是夜,并州都督府。
并州无行宫,圣驾便暂跸驻在并州都督府。
“陛下是冷了吗?”
媚娘听到皇帝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不由抬头问道。
李治摇了摇头:“没有,
忽然就有点痒。大约是春日花粉太多香气太重的缘故。”
媚娘还是将搭在椅背上的披风取过来。
皇帝实不冷,反而接过来给她披上,拉她在身边坐下。
媚娘低头见皇帝案上正在看的奏疏,就问道:“陛下拿定主意,就在洛阳行此‘裁官’事吗?”
李治点头。
他预备在洛阳,第一次给世家好好放一放血。
他案上放着的,正是姜沃提交的奏疏。
说是奏疏也不太准确,这是密奏,姜沃就没有用正式的公文形式,也没有什么赘言。只是把皇帝向她要的讯息,列了清清爽爽的表格。
皇帝亦觉干脆利落一目了然,很是省事。
媚娘低下头,看着这份《官员统计表》。
熟悉的姜沃的字迹,与自己的很像。
开头直接写着:“至显庆二年元日,吏部在册的文武官,共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员。”[3]
下面还用小一点的字备注了,不包括杂吏,而是入品(包括一品到九品的散官)的官员。
总目列完,下面就是各种表格了——多年前掖庭中,媚娘就见过姜沃用墨线来划横平竖直的格子,用来分门别类计数。
后来她惯后也觉得很好用。
现在又把这个习惯带给了皇帝。
两人一起看着姜沃列的各色表格:京中与天下各州散官与实缺官各有多少;五品以上、五品以下官员各有多少;以贡举入仕的官员、门荫入仕、杂色入流的官员各有多少……
凡此种种细致表格,做了数十个。
表格的题目还都写的很醒目,几个大类别,用了不同的颜色。
皇帝寻任何条件的朝臣计数都很方便省事。
因而,无论第几次看这封密奏,皇帝也不免对媚娘感慨道:“姜卿实是做事的人才。”
媚娘笑道:“是。”
然后又拿过自己方才在看的密奏:“崔司业这回奏国子监生员,用的也是一样的格录。”又指了一处记录‘增长数目’的表格:“如此实是一目了然,自崔郎做司业起,国子监算学、律学等制科的学子大为增加。”
两封密奏放在一起。
皇帝颔首道:“他们夫妻……”
媚娘截断:“还未大婚,连婚书都未有呢。”
皇帝顿了顿,不太情愿似的改口:“安安都叫……好吧,他们两人。”
在皇帝心里,两人最难得是不单能办事,还能格外慎敏悄悄把事儿办了,在外从无提前泄露过皇帝的心意。
皇帝这边磨刀霍霍,要开始头一回放血。自不愿意走漏风声,是准备给世家一个惊喜。
他的手覆在这两封奏疏上:“如今在并州,朕见的都是受赏的欢天喜地笑脸——等朕到了洛阳,可就有人要哭了。”
媚娘轻笑:“他们哭,强如百姓哭。”
皇帝点头:“就是这话了。”
两人又论过些正事后,媚娘就道:“早些安置吧。”
皇帝却摇头:“媚娘,方才既然说起,朕就要再问问你了——他们两人的事儿。”
“之前朕与你一并问过子梧的打算,他只道一切随姜卿心意。”皇帝又补了一句:“朕是看出来了,他是做不来姜卿主的。”
“之后朕亲问过一回,谁料姜卿给朕云山雾罩说了一通机缘。”皇帝当时都被她说的觉得好有道理,事后想想才发现,这没一句准话啊!
“朕又托你去问句实在话——你问到了没有?”
媚娘笑道:“陛下也太心急了。”她指了指案上的折子;“这会子不合宜的——陛下到了洛阳,变要着手裁撤冗官,里头少不了‘尸位素餐只管高卧’的世家子。”
“这会子让她与崔氏子结亲,岂不是生乱?”
“我问过了,她道过两年再说。”
李治听后沉默片刻。
媚娘都以为他接受了这个回答,准备起身收拾案上奏疏时,就听李治又幽幽道道:“媚娘,朕知道你与姜卿是年少情分,甚是笃厚。但凡事还是要讲个道理的。”
媚娘闻言不解转头:“陛下?”
李治语重心长道:“媚娘,你镇日跟朕在一起,也听过见过,朝中有不少勋贵人家都欲以子孙与姜卿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