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告退前,又请旨圣驾出京当日,他欲送出长安城外三十里方归。
皇帝温言道:“太子诚孝之心,朕已知。然太子监国身负社稷。不必远送,出城门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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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告退后,皇帝沉默坐了片刻。
刚要抬手去习惯性捏一捏眉心,手心里就多了一物。
他低头一看,是媚娘递给他的薄荷膏。
皇帝抬眼笑了笑,挑出一点儿辛辣的膏体,如之前千百遍一样,涂过人中与额角。
这才觉得清爽些。
媚娘一如这许多年来,安慰皇帝的动作,把手覆在皇帝的手臂上:“弘儿还小,便是因未经事性情单纯些……陛下也无需多思多忧过甚,如今日般,咱们慢慢教就是了。”
“弘儿是个受教的孩子。”
方才帝后的话,他都是恭恭敬敬听了,色间也未有辩驳之意。
皇帝叹息道:“因大哥的缘故,朕再不愿弘儿受东宫被觊觎,日夜难安之苦。自然更不愿意见朕的儿子们也生出兄弟阋墙之祸。”
“朕要让弘儿时时知道他才是朕属意的太子。”
可这样,或许也是过犹不及走岔了路……
“以至于弘儿的性情未经磨砺,仁厚纯正有余。”
皇帝心里还有一个不想说出口,甚至回避去想的问题:若是人的性情不是后天养成,而是天生的呢?
就像他们兄弟三人,同父同母,父皇也一样择名师教导,可打小就是三个完全不同性情的人啊。
皇帝不再去想。
只当弘儿是一直在东宫被学士环绕,一路走的太顺当,才养成了这样过于端方仁厚的性子。
那只要自己以后多加磨练教导就好了。
“媚娘,朕之前在弘儿跟前,还是父亲多于父皇。”皇帝沉声道:“但之后,朕在弘儿,不,在太子面前会更像一个皇帝。”
皇帝天威难测,太子就要学着在做君前先做臣。
轻轻叹了口气后,皇帝又补了一句:“但弘儿这孩子心思细致,朕若是严苛了,只怕他会忧惧多虑。媚娘你素日多劝着他些。”
媚娘点头。
而决定对儿子改变教育方法的李治,忽然想起了一事:父皇当年对大哥要求与诸皇子不同,少有慈父之情态,想必也有跟自己一样的想法?
是皇帝与太子的位置,让父子永不可能是单纯的父子。
皇帝闭上了眼睛养:他此刻,是真的很想跟大哥再好好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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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省都堂。
又是一年贡举。
进士科、明经科等科考一如往年一般,举子各自在考场答题。诸多屋舍内鸦鹊无声,只有巡回监察考场的官员偶然响起的脚步声。
唯有最东侧一间单独屋舍,里面传出人声。
礼部尚书许圉师,亦是今年的总考官‘知贡举’,坐在上首。
此时正对着左手旁第一人笑道:“姜侍郎向善识人。之前圣驾巡幸并州,我并未跟去。但之后也曾听闻姜侍郎在当地才子宴上,见了齐州长史王福畤之子,其子年不过十岁却才华横溢,姜侍郎赞他是王家之宝树?”
姜沃莞尔道:“竟然传到许尚书这里来了?”
许圉师颔首:“有此赞誉,王家自然恨不得天下皆知。”然后又对着手里童子科的名单道:“可惜今岁未至。”
两人闲谈毕,便有胥吏将二十来个十岁左右的童子引进来。
每人于单人桌前立好。
知贡举面前的案上,放着《诗》《书》《礼记》等九经。但童子科贡举,《论语》和《孝经》是最紧要的。
许圉师现场随手翻了三篇论语,三篇孝经,令童子们默写。
又对姜沃道:“姜侍郎也来翻几篇。”
姜沃就上前,从《诗经》和《春秋》里随手翻了两篇。
之后看着堂中刻漏。
足足十篇文章要默写,又是在考场上,还得注意书法字迹,估计等他们默完,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了。
之后还要考‘解经义’。
确实得是早慧的天才儿童,才能经得住这个考法。
童子们自各个屏气敛声,开始落笔。
姜沃坐在原处,只是以不易为人察觉的目光,多看了片刻杨炯。
心中多有终于见到‘全图鉴’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