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苏定方一直很厌恶这种在家国大事上,自己不上不说,还要背后弹劾之人。
故而,想到城建署建材的要紧以及方才粗服染尘的姜尚书,再听李勣提起,有人在背后指摘姜尚书玩忽职守,苏定方心内的火就往外冒。
于是道:“英国公,咱们今日既然亲眼见了城建署,不如去向陛下讲一讲。”
李勣颔首:“也好。”但又不忘嘱咐道:“你少说话。”
苏定方举了举手,表示自己只在一旁点头。
**
夏日虽尽,皇帝精却还是欠佳,此时也未在偏殿看奏疏,而是在后殿修养。
听闻李勣和苏定方一起求见,皇帝也不意外——他早知今日两位将军要去城建署。
姜沃做官多年,早深谙其道,哪些事情该提早向皇帝报备,她都先坦然做在前头。
程望山直接将两位将军引到后殿。
两人入内,就见皇帝正在窗前榻上闭目养。
榻旁还摆着一张特制的小桌。五岁的周王李显,正在桌前站着练字,小脸上带了几分显然易见的苦闷和不耐之色。只是父皇就在旁边,不敢违抗只得慢吞吞地写着。
两位大将军年纪也都大了,属于远视眼,一眼看到小和尚打扮的周王,字写的毫无佛家弟子的庄严,倒很像是鬼画符……
当然,这不是臣子该说的,他们只做不见。
皇帝见两位大将军入内,便大发慈悲对李显摆手道:“罢了,今日先练到这里,去看你弟弟妹妹吧。”
李显惊喜于今日早早结束练字功课,对两位大将军‘阿弥陀佛’了一下就跑走了,宦官连忙追上去护着,外头立着的乳母等人也呼啦啦一片跟上去。
而屋内,皇帝不由扶额:原来他还怕显儿像四哥李泰,可……别的不说,四哥的文采和书法是真的不错,那显儿这到底是随谁啊?!
皇帝看着快活跑出去的五岁孩童,再看看桌上的鬼画符,只好在心内安慰自己:显儿性情很好,跟他的相貌一样虎头虎脑,很活泼又很随和。且又不是弘儿那种处处周全的随和,而是心很大完全不存事的皮实。
若是一直如此,必不会长成四哥那般欲夺太子位的样子。
皇帝的思绪在孩子们身上略转了一下后,便令人给两位将军赐座。
听李勣和苏定方要说起城建署之事,皇帝抬抬手,令两人先等等,然后命程望山去请皇后也过来一起听听——
帝后对城建署都很感兴趣。之前也已然听姜沃讲过设想。然如今两位大将军却是站在外人的角度,首先亲眼见到了实物。以他们两人的见识,想来另有一番见解。
皇后很快至后殿。
两位将军起身欲行礼,皇后早温声请两位免礼。
*
紫宸殿中,李勣大将军见所见诸事一一道来,附以自身的观点,给予了新建材极高的评价和期许。
足足说了两刻钟未停。
而苏定方大将军直到他说完,才开口道:“臣所想如英国公所言。”
帝后闻之,皆露出喜动之色来。
皇帝的气色都因喜悦而略带红润,还转头对皇后道:“姜卿的性情向来沉稳内敛,事未成之前总不肯多说,更不肯邀功。非得今日英国公亲眼见了,才知那‘水泥’之物,有如此多用处!”
皇后也笑答道:“姜尚书心性,陛下自是懂得。”
之后皇后又凝看了看两位将军的官服,语气关切道:“两位将军今日也辛苦了,想来那城建署内艰苦——两位的官袍都沾了些许细尘。”
李勣便解释道,这已然穿了外罩麻衣后,还不免沾上的尘土。
然后顺着皇后这话道:“臣等不过今日才去待了一个时辰,倒是姜尚书……”李勣顿了顿,闲谈笑语般对帝后道:“臣与姜尚书也相识二十年了,她是两位仙师高徒,素日臣见她皆是超然物外纤尘不染的人物。”
“说来,这是第一回 见姜尚书‘烟尘满面,鬓发染灰’,竟似沙场上下来的将士一般。”
帝后皆是怔住。
皇帝是很难想象李勣大将军描述的姜卿。
而媚娘眼前倏尔浮现出姜沃在朝上的样子——
有时朝堂之上朝臣庭辩纷扰,媚娘就看到姜沃站在那里,似乎永远沉静如璧净直如竹,有时不免幻视一只白羽无暇的鹤安静地站在鱼群‘噗通’作乱的水池旁。
但现在听李勣大将军这一说——
是羽翼沾了烟尘泥灰的白羽鹤吗?
如此,一定也是很好很好的。
媚娘眼中流露出几分柔和笑意,心中已经在排布时日。
她定要去城建署看一看。
帝后二人各自有些怔住,苏定方则回过味来:面圣前他原问过李勣要不要换衣裳的,李勣摇头拒绝了,原来如此。
而李勣接下来的言辞,更让苏大将军想找张纸记录学习一下:
只听李勣大将军道:“虽姜尚书有此大功,但有一事,臣不得不禀上。”
“《职制律》是约束百官的律法,吏部又是考核职官之署衙——近来姜尚书为城建署之事分乏术,其情自是忠正可谅,然到底是违了当值的律法。臣作为尚书左仆射,不得不禀此事。”李勣大将军一脸正直:“姜尚书今日也向臣自请,要自罚一年俸禄,以正官律。”
顿了顿:“此举甚公,也免于旁人背后指摘,倒是伤了吏部的官体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