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邢国公苏定方独子,武邑县公苏庆节。
苏大将军初以武封国公,后再得军功,皇帝除了加其食邑,更给其独子封了一个县公爵位。
以他这般身份,却主动迎候在门外,见国公府特有的彩饰朱轮马车停下后,又从台阶上走下来相接,自是因为来人身份更重。
苏庆节迎的是理所应当心甘情愿:来的这两位,无论是爵位还是官位,都在他之上。
“英国公、姜相。”
苏庆节行过礼后,亲自伸手虚托着英国公的手臂,请他下马车,以做礼数。
待英国公下车后,苏庆节回首见姜相踏着做成三阶台阶状的马凳而下。
明明是下马车,其姿仪竟给了苏庆节一种履云至地之感。
只观其气度,苏庆节就生出了跟许多朝臣一般的感慨:真不愧是两位仙师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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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五日前,姜沃已经随裴行俭来过一回邢国公府,与邢国公解释了一番凌烟阁之事。
请苏大将军勿以此事萦怀。
在听苏大将军非常直白骂了几句李敬玄,之后捎带上了整个御史台,甚至是御史这个职业后……姜沃就了然,为什么英国公总是会给苏大将军一个‘你少说话’的眼。
不过,若非朝堂之上,跟苏大将军这种人打交道实在很痛快。
那日,姜沃就见到了苏定方大将军的两个孙女。
苏大将军唯有一独子,还是年近四旬才得的子嗣,故而他本人虽然与李勣大将军年岁相当,但家里直接差出一个辈分去。
他的两个孙女才十一一岁。
不过苏大将军的两个孙女,并不似姜沃见到宁拂英一般,稍加交谈便顿觉不凡。
两位苏家的女孩子,皆是这京城官宦之家中里最常见的小娘子——出身名门/勋贵,家里自会教读书认字,但学的更多的还是女红和管家理事,目标就是在闺中做一个标准的闺秀,出嫁做一个合格的掌内宅料理家事的夫人。
姜沃多年掌吏部,如今见到任何人,稍加相谈观察便能察其心性,知其志气。
于是很快便清楚地认识到,苏家两位小娘子,都不适合,或者说她们本身就没想过,走一条其余的路。
姜沃见此只是微微失落(果然她虽然运气上佳,但没有每把都抽到ssr的逆天),但绝不失望。
如今的寻常,并不能代表这两位小娘子,已经京中诸多‘寻常’女子的上限和天赋。
宁拂英的特殊,是她出生在庭州,除了天生的性情心智,亦是环境磨练塑造了她。
她见到姜沃的时候,是有表现欲的。不管她自己有无意识到,她已经在向掌权者表露自己的优秀和本事。
换句直白一点的话说,她有不限于后宅的野心。
就像英国公府院落中,插着的新鲜草垛箭靶一样,像那箭箭入靶心的锋锐箭尖一样。
姜沃看得到,她哪怕身处京中最位高权重的国公府邸中,也依然按捺着为自己不甘的心。
她与自己,与媚娘一样——比起依靠权势,更希望自己握住权势,甚至成为权势。
但两位苏家小娘子并非如此,她们对自己这位‘姜相’,有着对宰相官职的敬畏,有着对她以女子为宰辅的好和惊叹,更有着面对她的忐忑不安,恐应答有失的如履薄冰。
唯独没有羡慕。
她们不羡慕她,自然更不会想要成为她。
于是姜沃看过两位小娘子,只是送上表礼,并不提什么教导之事。
那日她离开邢国公府时,看到红滟滟铺了遍地的夏日夕阳。越发深知她想走的那条路何其难走,她所在的更是一条战船。
因而她并不想,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拉到战船上来做战友。
何为战?是为了止战。
正如她曾看到的一句话一般:风暴用全力来冲击平静,却寻求终止于平静。[]
她只希望见到,多年后她做的事情,能够让无数小娘子们过的更自在些——
人与人是不同的,追求也是不同的。姜沃只盼着,多年后那些不出门不见人的小娘子是因为她们天性就乐意宅着或者社恐,而不是因为不被允许出门。
那她便会觉得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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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这回随英国公再次至邢国公府,姜沃就未再提起见两位小娘子的事情。
毕竟她再要见,可能对两位小娘子还是一种负担。
姜沃只坐在英国公略靠后的位置,听苏定方大将军说话——
哪怕在病中,但苏大将军气势未改。整个人依旧颇带杀伐之气,如同一支永远寒光凛凛的弓/弩。
他是那种无论与敌人,还是与衰老和天命,都会战至最后一刻的人。
因而就算卧病在榻,他也一直在关心大唐的边境战事。
苏大将军根本不管英国公和姜相是以‘探病’为主题来的。很快拉着他们讨论起了军国大事。毕竟两位尚书省宰辅齐至的机会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