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是为了弘儿好。前几日为了祭奠国学之事,弘儿耗费心血颇多,又因要追赠颜回,弘儿更做了几篇论颜回的文章出来。”
“这样熬着,身体如何受的住?他身边的宦官宫人竟也没有敢劝的,若非尚药局的奉御回了朕,只怕要等他熬病了朕才能知道。”
“他身边的人无用,朕就换了。”
崔朝听到这儿,不由望向皇帝。果然,见皇帝眉眼间有些苦涩之意:“朕都等着弘儿来求情了——毕竟是他用了□□年的贴身宦官,朕说换就换了,以他的性子必是舍不得。”
“可他竟然没敢来,必是畏惧朕。”
崔朝递上一盏茶:“陛下,太子或许是体谅陛下的心意。”
皇帝摇头:“你不必安慰朕了。”
半晌后又道:“太子之位难坐,朕见过,也自己经过,如何会不知?朕从来不欲弘儿为了东宫之位担惊受怕,更不想父子之间如父皇和大哥那几年一般离心生疏,彼此难言。”
当年李治是看着父皇换掉了东宫一批批属臣,老师……后来兄长行为越发失矩,尤其是竟然做出以刀划面之事后,父皇就换掉了东宫几乎所有宦官宫女。
李治也做过太子,知道若是身边人,都不是自己的人,有多么掣肘和难受。
他又想起,弘儿三岁被立为太子,当时那样小的孩童,被太子的冠服压得自己根本走不了路。
册立太子的典仪上必须被人领着走。
皇帝没有用朝臣或者宫人,他是自己牵着太子的手走过去的。
当时他手里牵着稚子小小的手,看着孩子于庄重浩大的典仪上忐忑不安的情,不由想着——这是他的嫡出长子,是他一心要立的太子。他与弘儿一定不要变成父皇与大哥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终究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窗外细雨未断,绵绵若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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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宅。
这一日直到黄昏,崔朝才从宫里出来,卡着宵禁的最后时间入门。
“你去做李显的皇子师?”
姜沃在灯下捧着茶盏,再向崔朝确认了一遍。
崔朝坐到她对面来,不需她说完后半句话:“我知道不合适。只是陛下今日心绪极差,都不是恼火失望,而是伤心,我便不好推辞。过些时日我就去与陛下辞掉。”
皇次子的老师,不应位高权重,免得令朝堂猜忌储位不稳,更令东宫不安——崔朝自己官位倒是很合适,但架不住姜沃官位就很不合适了。
崔朝又道:“且我今日也与陛下提了此事。若我去做周王师。只怕有朝臣要猜疑诬陷你与皇次子亲厚,甚至有动摇东宫的心思。”
姜沃:这,倒也不是什么诬陷就是了。
不过,崔朝提前在皇帝跟前把话挑明倒是很好。
也只有他能跟皇帝说的这么分明直接了。
果然,皇帝道:“无妨,朕心中有数。”甚至又颇有几分黑色幽默地吐槽了一句:“朕主要是信得过显儿——他要真有争一争东宫的本事和心气,也不错。”
崔朝:……
万般感想汇成一句话:孩子都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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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章元年,春。
吏部。
姜沃随手扔出几枚骰子,见它们在桌面上滚动不停。
有时候她觉得,朝堂就像个巨大的赌局。每个上桌的人,尤其是压好了注的人,都是赌徒,还是输不起的赌徒。
毕竟身家性命可能都压上了。
那么为了自己能赢,给别人设局挖坑,自然是常事。
崔朝做周王老师的第十天,姜沃就站在了别人的局中,或者说是别人为她挖好的大坑边缘。
事情还要从狄仁杰说起。
今年年初,卢照邻的伯父,大理寺卢寺卿年老致仕。
狄仁杰升任大理寺寺卿。
年未至四十,而任从三品大理寺卿,在旁人看来实乃仕途亨通。
又有不少朝臣想起,姜相这些年来只做过一次科举的‘知贡举’,狄仁杰正是她当年选中的唯一一个进士。
而且自乾封年后,狄仁杰又一直在尚书省当值。此番大理寺一空出来,两位尚书省宰辅就一并举荐,直接就做了大理寺卿。
自有人酸道:“朝中有人好做官。”
大理寺的一把手其实不好做——大理寺掌刑狱、详正科条等事,更要掌诸司百官所犯刑罚。
类似于现代的最高检,还要监察百官。
然而狄仁杰这才新官上任不足三月,便遇到了一桩棘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