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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府院中多植松柏,冬日亦不凋,依旧是一片苍绿。
近来又下过雪,松枝上还压着厚厚一层雪,一阵风吹过来,便有雪簌簌之声。
姜沃隔着窗子赏了一会儿院中松柏,转头见李勣大将军杯中已空,就取过小火炉上的紫砂壶,替他倾茶。
然后继续与大将军漫谈朝堂事——说来,许敬宗连上三道致仕奏疏,请辞之意坚决,皇帝也就准了。然而李勣大将军无论上多少道致仕奏疏,皇帝也不肯批准,很坚持表示,放假可以,但不放人。
李勣上一道致仕奏疏,皇帝就跟人谈一次话。
最近一次甚至还搞起了‘哀兵之策’,对李勣道:“朕不过绮纨之岁时,先帝便以朕托付于大将军,数十年来多有倚仗。如今朕为风疾所扰,太子又年少仁弱,若无大将军在朝上,朕昼夜难安。必风疾更重。”
诉苦后又带着无限惆怅和伤感道:“自然,若是大将军依旧坚辞,朕也无可奈何,只有准奏。”
然后皇帝按着他的额头,面色如雪声音虚弱问道:“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李勣:……
那他还能意下如何,只能继续坚持罢了。
更言道‘自此,再无上书请辞事,必以此躯为陛下镇守朝堂至终。’
皇帝闻言倒是真的伤感起来,又格外加以尊荣——早在几年前,皇帝就特有旨意:李勣大将军入皇城后,特许可乘车马,不必步行至尚书省。
只是李勣为人谨慎,除非真的身体不适,否则依旧是坚持步行于皇城内,风雨无阻。
此番皇帝就特意又给李勣指了两个宦官,专门负责驾车或是牵马,要求李勣日后不必步行劳累。
又道:“夏日酷暑,冬日严寒之季,大将军亦不必每日出门,辛苦至尚书省,可多于府中修养——令姜卿至府中将要事说与大将军就是。”
姜沃听闻此事:谢谢你,陛下。
不免又想起了那句话:我的命也是命啊。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还是很愿意到英国公府来的。每隔一日与李勣大将军详述朝事,也是她整理自己思绪的一种方式。
而对李勣来说,这也算是很好的过渡期——他已经带了姜沃几年了,之前尚书省诸事还是他这个尚书左仆射最后决断,可将来他不在了,必要姜沃来断各部诸事。
那也该从如今开始历练起来了。
一把手和二把手还是相差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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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两人因说起文成公主,李勣不免想起其余的公主,因而感叹道:“自平阳昭公主起,大唐公主多有英气之风。”
又问姜沃:“昭公主的追谥之礼如何?”
李勣大将军所说之事,乃以长乐公主为首的几位公主上奏,为平阳昭公主请追‘双谥’之事。
平阳公主原本是单谥‘昭’,故称平阳昭公主。谥法有云:明德有功曰昭。公主谥号来自于此。
而今秋,诸公主上奏为平阳昭公主请‘双谥’。用长乐公主与姜沃说的话便是:“若无姑姑当年率兵征战,首开公主置幕府之制。如今公主只怕也难有幕府,我们自是受了平阳姑姑的遗泽。”
“如今姑姑不在了,其后人也皆不在。那么,为姑姑请追谥之事,自然该我们来。”
朝堂议过,为公主追谥为‘昭武’,亦追赠‘左骁卫大将军’——就如宰辅文臣故去后,多追封诸如司空等三公三师之荣,武将过世后,则多追赠一个大将军之位。
如今平阳昭公主,才算得了与战功匹配的哀荣。
姜沃颔首回答英国公:“礼部和宗人府都已经备齐典仪。”
又想起李勣大将军那句‘大唐公主多有英气之风’,不由一笑,何止公主。
明代文人评价大唐,便是‘终唐一世,非常妇人居多焉’。[]
姜沃捧着热茶,望着外头青松覆雪,心中很安然:在这条时间线上,后世来评价大唐女子,只怕更不止这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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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提起谥号,正好与你说一说许敬宗。”
听李勣大将军这么说,姜沃不由一怔,甚至有点惊讶:“这……许郡公才致仕,人就没了吗?”
她怎么没听说?按理说不应该在家中修养的大将军都知道了,她还不知道啊。
李勣闻言失笑:“不是。”想了想,自己的话确实有歧义,就又明确了一下:“他还活着呢。”
他接着道:“许敬宗离京前,曾单独设宴邀了我一回。”
姜沃不免问道:“大将军去了?”
她知道,李勣与许敬宗的关系也平平,皆是官场同僚,私下并不往来。一来许敬宗是出了名的‘家宅混乱’‘好色贪财’——其实姜沃有怀疑过,许敬宗致仕这么干脆,又直接带着家人和多年家产离京归乡,是不是被戴至德之事惊到了。
生怕自己也被大理寺查了落个晚节不保,还不如早早抽身退步(简称跑路)。
毕竟大唐没有后世‘贪污腐败倒查二十年’‘退休不是保护伞’的规矩。致仕之人只要不牵扯进什么谋反大案,还是能够平安富贵终老的。
而李勣大将军不喜许敬宗,还有一桩缘由:当年许敬宗之父为宇文化及所杀,许敬宗为活命,却‘舞蹈以求’杀父仇人。
姜沃知道,李勣大将军看似多与人为善,其实与人深交很谨慎。
从前李勣大将军从未赴过许敬宗的私下独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