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核算过后,他才将不值夜的驿丁们都放走,自己则在簿子上认真记录下:“今日通本驿传奏疏入京四封,入驿公文九封,均已遣马相送。至夜,驿中马数十一疋(匹)。”
记下后,又签上自己的名字。毕竟马匹都是官家的财产,一旦出了走失就要自赔。
官马走失(尤其若是带着公文的官马走失),不但是赔一笔不小钱财的事儿,还是驿长很大的疏漏——郭成双可不愿意出这种疏漏,毕竟他做胥吏已经十五年了,从没有错漏,今年他还想……
正在想着,便听见有人走入大堂。
正在写今日工作总结的郭成双抬头一扫,黄昏时分有些暗淡的光下,看不清来人面容,只看到三个人影。
但见眼前三人没有穿官服,就顺口道:“官驿只供朝廷官员和来往传递公文的胥吏住。”
“若几位无鱼符或是公文,可去旁边逆旅住,也都是好的。”
官驿因涉及一些公文贡品的传送,是不对百姓开放的。但朝廷不禁止,甚至鼓励商户在朝廷官驿旁边开逆旅和食肆。
如此比较有利于治安,两相便宜——
一来靠着朝廷官驿,开逆旅(宾馆)的人放心,二来,住店的人也放心,毕竟哪家黑店也不敢开在官驿边上不是。
“我这里有鱼符。”
听到鱼符二字的郭成双,连忙搁下笔起身:庐山官驿作为三等官驿,接待的官员其实并不太多,主打一个邮递工作。
毕竟若是有州县的官员走马上任,多半会住一等二等官驿,不然拖家带口的很可能住不下。
没想到今日都黄昏了,
倒是真有官员来入住。
郭成双接过鱼符,见上面刻着:“从八品蜀州少府杜审言”几个字。
又抬头看清眼前青年,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立刻肃然起敬:这是何等年少有为啊!
必是正经进士出身,于是立刻热情起来。
他先给杜审言行礼,然后目光才转向他身边的人。
虽穿着胡服,但郭成双还是很快看出来,是两位女子。
他一认出来是女子的时候,出于对官员家眷的礼貌,自然立刻错开了眼不再直视。
但就方才一眼,郭成双也有‘惊鸿一瞥’的惊愕之感——其中那位三十许左右的女子,虽穿着胡服,却恍如道家玉府仙人,对上眼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像个透明琉璃人一样,顷刻被看透了。
于是郭成双是稳了稳色后,才对年轻少府小心开口道:“不知房舍如何安排?”
主要是这三个人看起来,实在不太像一家子啊……看年龄的话,一定不是母子,但又绝无夫妻之态。
只听那年轻少府似乎是深吸了口气,这才道:“这是家中长、长、长姐和次姐。”
郭成双有点怪,也有点羡慕:怎么磕巴还能做官啊?不是说京中考官,也看重仪表言谈吗?
而此时递上鱼符的杜审言,若知道这位驿长的心声,只怕要气死过去:谁磕巴谁磕巴?我口若悬河倚马千言好不好!我可是正经的进士,还通过了吏部的笔试和面试呢!
杜审言在心里给自己解释:我只是太紧张了。
古有指鹿为马,今有他指姜侯为长姐,能不紧张吗?!
尤其是方才他跟姜侯站在一起,这胥吏却先给他见礼时,杜审言更是背都绷紧了,觉得这个礼受的太难受了。
以上想法,足以看出杜审言有多紧张了,都开始胡思乱想到什么指鹿为马了。
此时与杜审言一起站在这庐山官驿中的,正是姜沃,以及跟着护卫她的聂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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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退一日,姜沃与巡按使的大部队,是在一处一等驿站分开的。
彼时姜沃刚看过长安城媚娘传来的‘飞表’,得知了王玉和刘仁轨果然当场翻车之事。
“唉。”姜沃第一回 叹气真情实感,是为裴行俭叹的。
她都能想象到裴行俭怎么可怜巴巴做‘裱糊匠’的。
“唉~”第二口气叹的,就毫无真心了,她拿着飞表对崔朝笑道:“十六府的兵卫可倒霉了——天后令王中书令主备灾事,令刘相兼任左武卫大将军,总管十六府军。”
而且媚娘还特别‘善解人意’,并不令刘仁轨完全不管备灾事,而是请他‘辅于王相。’
姜沃想也知道,以刘仁轨的脾气,时不时看到王玉的做派,少不了上火。
偏生天后定了主次,备灾事上他是‘辅’,这火还不能对王玉发,估计只能发在十六府那些‘荫封少爷兵’身上了。
接到这封飞表后,姜沃也安心了。
媚娘与她定下的五年计划,第一步已经开启了。
既如此,姜沃就准备按照她的想法,脱离大部队——
“咱们庐山见吧,我先行一步,去看看寻常驿站如何。”
崔朝原想陪她一起,但姜沃还是坚持让他留下来看孩子:若这回出门只有婉儿这种听话的孩子就算了,太平身边,真是必须有个能看住她的长辈。
“正好你看着孩子们做功课。”否则太平又要飞走了。
“但别让她们点灯熬油的画图,这个年纪就该注意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