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中有记:“聪明文思,光宅天下。”
取此年号,便有光耀四夷,垂祚江河之意。
这道改年号的圣旨,因需辞藻典致,还是王玉来拟。
彼时中书省内,王中书令边行云流水写诏文,还能边分跟姜沃闲聊。
说来也是,从一开始,王玉对皇后的评价便是沉潜刚克。在他眼里,从前二圣临朝的皇后也好,后来临朝摄政的天后也好,从来没有变过的‘稳’。
“光宅这个年号,应当会用久了。”
王玉想起,高宗一朝后半段,年号就没有用超过三年的。天后的性子,应当不太会常改年号吧。
姜沃:……嗯,怎么说呢。
在热衷于改年号、改官职、创字等事上,天后绝对不下于先帝,而且很有过之而不及。
她看向王玉:王相这个人,聪明通透,但在某些事上,又会有些很执着的错误判断。
比如,哪怕现在天后都说出‘自我作古’之语,他对天后还是一直有一种‘沉稳滤镜’,再比如,他总觉得自己明年就能致仕。
姜沃也不戳破王玉的滤镜,只是点头:对对对。
王玉搁笔,等墨迹干涸。
在这期间,他忽然道:“刘相对天后此举,十分诧异。除了曾上书天后建言此事外,还曾令人捎信于我,细问先帝驾崩与东都情形到底如何。”
王玉顿了顿:“可见,长安内,并不如何安。”
姜沃颔首。
天后定下推迟新君继位,朝臣自然有具名上表反对的,天后也都一视同仁处置了,统统去守卫边境。
于是很快朝堂偃息旗鼓。
不过,这种安静顺从的朝堂,也有一个很大的缘故——这是东都洛阳城。
真正的旧势力,大多在长安:宗亲、旧族、世家。
正如先帝临去前料定的那般:权力的巅峰,若要站稳怎么会没有生杀之事。
天后如此强势地压住了继承人的择选,在许多人眼里,就是过分的‘临朝独断’,在李唐的宗室眼里,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你一个外人,只能辅佐,如何能择选,甚至左右我朝天子登基之时?
故而待三月里,奉先帝灵驾西还长安后,必然会有一场远比此时剧烈的乱象。
应当是要走第二步了——
朝堂政令之权证明过了,接下来就是,掌控军队的权力,或者更直白的说,便是证明生杀予夺的武力。
这是最实在的一步,朝堂之上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是抵不过起兵的叛乱,照样只是锦缎之上的花纹。若是锦缎都没了,要再精美的花纹又有何用。
一力降十会就是这个道理。
姜沃再次想起了李敬业,其实史册上,真是多亏了他这一‘送’,让朝堂天下看清了天后原来已经能够调动大军,莫敢不从——李敬业号称三十万叛乱,彼时的太后也能调动三十万大军去讨伐。
朝堂上的政治人物,是有原则和底线没错,但这底线吧,十分灵活。
说到底政治生态,多是唯强是从,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当有人一手能掌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一手掌着自己的前途荣华——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正统’,已经完全不重要了,甚至什么身份、性别、来历也都可以忽略。
待到那时,许多朝臣怕的不是武皇会登基,怕的反而是,没法及时搭上天后的船,上不到这条通天路。
而在这种绝对的力量之前……姜沃想起方才王玉说的刘仁轨。
哪怕是刘相,在史册上太后废立皇帝、镇压叛乱、惩处朝臣之后,也只是递交了致仕之书,再有便是向太后进言重申勿做吕后之事。
然,也就如此了。
这便是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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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不知史册上的武皇,对于验证自己的军权,有没有过担忧。
但这一步,对此时的天后来说,并不如何担心。
在十六府卫中,她早些年便在提拔出身寻常的兵卫为低等统将,这些年稳扎稳打走到十六府卫中层,甚至偏高层的将领也不少。
比如她曾经亲自选的,当年跟着黑齿常之一起去江南西道,为时任巡按使的姜沃保驾护航的羽林卫张虔勖,以及后来跟随裴行俭去平突厥之乱的王孝杰、郭元振。
如今这些曾经的年轻羽林卫,都已然过而立之年,武将官职未必多高,但都握着一部分实实在在的兵卫。
譬如张虔勖,此时就在洛阳。
说来,洛阳皇城跟长安一般,北门的名字,都叫——玄武门。
当真是天选的,大唐政变专用大门。
张虔勖此时就在镇守洛阳玄武门。
天后之权已经扎扎实实深入到了军中。
当然,天后也知,这些人虽然是她一手提拔的,但并不一定全心全意的站在她这边。或许会为她诛叛乱,甚至诛宗亲,但究竟能为她做到哪一步,还有待验证。
而未来,也多的是机会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