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皇帝都不免轻轻一叹道:“做了皇帝,在储君之事上,才更能体会到为难之处。”
她亲眼所见过的,就已经有两份失败的储君之例摆在眼前了:太宗一朝,立太子李承乾后,太宗却对嫡次子李泰太过疼爱,是让群臣都动摇的宠冠诸王、礼秩如嫡(太子),又偏巧赶上太子本人的身体出了问题。
而高宗一朝,对太子李弘又是反过来的,先帝对另外两个嫡子,从未露出过一点对储君的培养。之前是恨不得耳提面命天天警告朝臣,‘李弘就是朕唯一看好的太子’,后来也……
还是那句话,作为母亲,绝不会盼着自己孩子不好。
但作为皇帝,不得不想‘继承人如果有个万一,江山又该交给谁’这件事。
尤其是她这位前所未有的皇帝。
“故而在令月身上,朕真是轻不得重不得。”皇帝知道幼女亦聪明,也想好好锻炼她,使之成为可堪大任之才。
可是,皇帝也不免想着:她对两个女儿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她是重用和历练曜初,却偏疼纵容令月。可若是她忽然也格外重视起管教太平的理政军事之能,落在曜初眼里会如何?
是否会觉得,自己待太平如当年太宗对魏王李泰?
尤其是,太平确实又生的肖似圣皇帝,旁的朝臣是否也会误解为,哪怕立女儿为皇储,皇帝也想选更像自己的女儿?
“曜初,实在懂得为朕分忧。”
让令月上进这件事,由曜初主动来做,就解了皇帝的为难。
不但如此……
姜握垂眸看着手里的茶杯:令月年纪还轻,心性未定,曜初这同样是在强化对于令月的‘长姐之威’。
如此,哪怕将来随着年月流逝,姊妹两人的年龄差距带来的长幼之分不那么鲜明。
哪怕令月当时已经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皇女,但在她心里,还是会记得,自己最初上进的烙印是被长姐留下来的,而一路走来也是被长姐督促的。
这是一种栽培,亦是一种掌控。
姜握不由感慨:情分、恩威、权衡之术都不缺,曜初在处理某些事情上,实在已经是合格的皇储,甚至有了些帝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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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回到自己院中坐了片刻。
还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一片。
于是她起身,往旁边的仙妤楼走去——婉儿从前来温泉宫就住在那里,此番自然也是如此。
仙妤楼外有一弯流水,有小鹿在水边喝水。
因婉儿已经住过些日子了,这院中的陈设就已然被她打理过了。人的住处往往带着一个人的气质。
太平走进仙妤楼的时候,觉得心里平静一点。
这院落雅致而安静,如婉儿这个人一般。
太平站在院中,从半开着的窗户望进去。
婉儿正背对着窗户,在收拾此番回洛阳后,带回来看的书籍。太平就看着她从书箱中拿出一本书,轻轻拍了拍然后翻开来看里面的书笺,确认没有掉落后,才起身去放到架子上。
“公主。”
就在起身之后,婉儿亦看到了院中站着的太平。
“院中冷。”婉儿来到窗口:“公主怎么不进来。”
而太平却只走到窗下,隔着窗问她:“婉儿,你早就明白是不是?”
婉儿微微一怔。
但不过一怔后,她还当真就想透了发生了什么——
实在是她比旁人更了解太平的情绪变化:今日她也在师父的马车上,是亲眼见着公主被镇国公主叫走的。
若只是因为驸马事被镇国公主教导两句,公主不至于如此心事重重深有触动,顶多是垂头丧气半个时辰,然后就能自己找点乐子重新高兴起来。
可如今这般凝重情态,再加上……婉儿想起她在马车上,因记挂公主就撩起帘子来看,就见到镇国公主的亲卫,较之往常离马车颇远。
当时她心下就有些想到。
果然。
婉儿亦隔着窗子,温声道:“公主,是镇国公主开始督促公主上进了是吗?”
太平颔首:“姐姐说,以后她会亲自监察我的功课。”
之后便见婉儿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笑意,眉眼间笑意澈如泉水,又濯濯如春月柳般秀美:“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历来皇室涉及储位,总是腥风血雨。婉儿何尝没有为太平担心过——有时候争不争,并不由人。
就拿这座温泉宫来说,需知骊山温泉,可不是自本朝才有,据传说:这里是天下第一温泉,周天子就曾游幸于此。
如果周朝的故事只是传说,那么接下来则是有史册记载的:‘始皇初,砌石起宇,名骊山汤,汉武加修饰焉’[]
隋朝更是在此大修宫室,而自唐武德年间,也重修过被隋末战火波及过的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