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姨母来旁听,也不光是指点她,而是姨母亲眼所见,就相当于蓬莱宫中的皇帝见到了。
以消免她与重臣私下往来以谋私之嫌。
曜初的心思无有隐瞒,姜握自然也一目了然。
姜握心下感叹:皇储难做正是如此。
她多年在朝堂之上,皇储是见过不止一个的。至今,那本因大公子李承乾所写的《宝珠传》,还摆在她书房的书架上。
曜初也是读过的。
欲取宝珠,尤其是欲持宝珠多年,必受其累。
这大概就是皇室独有的胎教吧:她记得,当年陛下有曜初的时候,也是在殚精竭虑为朝事考虑,如今曜初亦然。
**
端午后的田假休沐,是对应麦子成熟时节所放的假期。
故而都内外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今年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已然有不少农户去南北市的粮米铺子打听米价,准备将今年多收的粮米卖出去。
说来,虽是丰年,但农户也无需担心因粮米多了‘供过于求’而米价过低——
朝廷设有专门的平准署和常平仓,就是为了防止‘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似今岁这等丰年,为恐粮食卖不上价,让农户辛苦一年到头落个空,朝廷就会出面采购粮食囤积于常平仓,使得粮米虽价格较往年稍低,但不会让农户没有赚头。
而常平仓中的粮食,到了欠收的灾年就有大用处了,那时为了防止米价翻了跟头似的往上涨,伤百姓增流民,朝廷就会开常平仓将大量囤积的粮米流入市场。
故而田假的时候,各署衙歇一歇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户部,等年假后,他们光忙着计算今岁常平仓和物价之事,公务就很不轻快。
*
现任吏部尚书狄仁杰坐在马车上。
一路行来,听着外头的蝉鸣和比往日更热闹的百姓议论丰收之声。
以往他听到这些声音都格外欢喜,甚至不顾夏日炎热,每逢田假之时他都会换了百姓的衣裳,自己去南北市各个粮米铺子问粮米价,再去‘微服’看下常平仓和官吏有没有好好干活。
这还是先帝在时,有一年朝廷预备关中大旱时,他留下来的习惯。
狄仁杰至今还记得,那一年姜相因‘病’辞相位,出京做巡按使去了。
他们是在王玉王相的带领下,最终做完了备灾赈灾事(当然,中间还见了许多回王相刘相吵架)。
那时候狄仁杰还是大理寺卿,负责的就是严刑查处囤积居,高价卖米的商户。
往常,见到丰年之景,狄仁杰都会流连忘返。可今日,他心中记挂着一件事,心事重重,只是让马车快些走。
马车中的桌案上,放了一张请帖。
是镇国公主府送来的帖子。
而且不是什么诗会、宴饮的请帖,就是一张简单的,私人的请帖。
镇国公主在帖子中未说明何事,但狄仁杰断案多了,素来有一种直觉。
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件事,那件令他十分后悔的事儿l——
说起来,这朝堂的官位,一级一级的呈金字塔形,越往上走,每一层官员的数量都骤减。
而只有到了一定的高度,融入到一个层级的圈子内,才能得知圈里的一些‘内部笑话’。
比如,姜大司徒真正的诗文水平,就属于现在宰相群体(甚至拜相颇晚的许圉师都不太清楚)的内部梗。
而随着姜握离开中书省任大司徒,且从此后由作诗人变为评诗人后,这个内部的‘心照不宣小玩笑’,最终就会像水消失在水中。
了无痕迹。
日后的宰相不能再懂。
或许只有史书之上,在这几人的《臣子传》中,会浮光掠影一般提一笔“高宗末年,中书令姜沃以应制诗‘调谐律雅,宏溢灵运(时为天后的圣皇帝亲口赞言)’数得佳作宫灯之赐,诸相为之欣然。”
然而,别说后世人,就算那一场场宫宴上的其余在场人,也不会懂这个‘欣然’的真正含义。
只会如雨水落下,雨水蒸发,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
当然,关于大司徒的‘文采过人’梗,狄仁杰是不懂的。相反,他跟朝上其余人一样是相信的。
一来是大司徒这些年挑选擅诗文之人,真是一挑一个准,可见她自己虽珍重笔墨极少作诗,但绝对是雅好诗文的大家。
二来便是大司徒的弟子,如今在中书省的上官书令,当真是倚马千言挥笔而就,且藻丽词清,概多典丽。
再有大司徒的公文,还是很符合圣皇帝素日夸赞的‘词简英净’‘文约则美’。狄仁杰作为一个卷王,每日要看那么多公文,自然是更欣赏简约美的。
此时狄仁杰想起的是另一个“暗语”。
这是他做了吏部尚书后,才听王相跟裴相说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