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只得起身告辞,脸上的表情稍显失望。
他的步频慢于正常速度,半天才移到门边。但在他压下把手的一刻,我适时叫住了他。
柳厂长。
厂长一个猛回头。
我交叉起双手,撑着办公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厂长借机移回了刚刚的位置,我们回到面对面的谈事情的状态。
卢总还有什么事?厂长问。
我轻笑了声,说,突然想起,我好像还有个熟人在你们厂。
厂长眼睛亮了亮,说到底,人情总是好用的。他重拾交谈的兴致,身体恢复向前微倾的姿势。
您说您说。
好像是叫……朱丘生吧。
哦哦哦小朱啊,厂长咧开嘴笑,是不是嘴唇裂了一块的那个?那是我们一个很年轻的车间主任。小伙子话不多,但是技术过关有责任心,会办事,长得也体面……您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原本是一个村的,我慢慢说。
您也是锅子镇哒?!厂长越发兴奋起来,那我们可是老乡啊,您真是我们那个小地方飞出的金凤凰啊……您什么时候回家一定叫我声,给我个招待机会,现在家乡变化可大了!
有机会一定回去,您不嫌弃我麻烦就好,我应道。
厂长又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见我还没有松口签合同的意思,眼黯淡了下。他走的时候我没留,只小声告诉他,这事我也不能完全做主。
总要走完程序,考察下你们厂的内部情况不是吗?我轻声说道。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厂长听懂了我的暗示,精振奋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闪过一段旋律,随口哼了个不知名的小调。
厂长约了我在省城见面,汽车厂一方大概是准备充分的,但我比他们还要郑重。
二十六岁的十月末,我从包厢的玻璃窗看着他逆着光走来,岁月将他的眉眼雕刻得更加深刻。我牙齿下咬紧的口腔内侧发出了甜腥的铁锈味儿,轻微的刺痛告诉我,我看见了朱丘生。
我看见了朱丘生,活的。
他转过头,目光扫向包厢内,我们隔着玻璃门对视了。我看清了他瞳孔内的震动,剧烈地像骤然间光的猫科动物。
从我的二十三岁到二十六岁,从他的二十四岁到二十七岁,时隔一千零一十二天,我终于又见到了朱丘生。
直到厂长出声叫醒我,我紧贴杯壁的手指还在颤抖。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片刻不歇地黏连在我身上,在我回以目光的时候扭头,动作艰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