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无奈:“你去把他叫进来就是。”
那多半就是答应了,林娇眉眼弯起,转身打开了房门。裴景还等在雨里,她正要下台阶,男人已经上前?两步,止住了她进去雨里的步伐。
“裴大人,老……医叫你进去呢。”
她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辉,与前?世每次说“我想帮你”“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时,都如出一辙。
她做得够多了,所以这一次,就全部让他来,好不好?裴景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头发,伸出了手。
那手靠近的时候,林娇一怔,直觉想后退躲开,她僵硬着还没动作,那手却握住伞递给了她。
“多谢七姑娘了,还请姑娘帮忙拿一下伞。”
“啊?好……好的。”林娇愣了一下才接过来,她脸颊染上一抹酡红,真是的,她刚刚在想什么?这一低头间,却是错过了男人眼里的隐忍。
他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如此只能一直保持着合乎礼仪的距离,于他来说,还是太过折磨了。
林娇就这么举着伞,看他进去了。裴景把伞递给自己,应该是不想自己也进去的。不去就不去,她转身去看外面的雨,也是,他们说明朗的病情,自己是外人,自然?是不好在场的。
感受到伞有?些重,她将伞柄靠在肩上,光滑挺直的伞柄,让她想起男人方才捏着伞柄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与自己的全然?不同。
林娇有?些出,她也不知为何,与裴景不过寥寥几?面而?已,怎么就从陌生人,到了如今这般,莫名地想要对他好一些。
她的手无意?识般轻轻转动着伞柄,伞面上的雨滴随着动作被甩了出去。
真是……费解。
***
裴景进屋里的时候,钱老还站在书?架前?不知在翻阅什么书?,没有?转头来看一眼。
“贸然?打扰,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钱老见谅。”
钱季洵歪着头打量着他。
这个人已经在努力平和而?尊敬了,但上位者的气势依旧分毫不减。
他笑了出来:“这怎么敢当?当朝次辅大人,若真想冒犯,可就不是这样了吧?”说罢又?翻了一页书?,“这么说起来,老夫还是沾了那小丫头的光了。”
这话里,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其他的什么。
裴景并?未动怒,只是静静听着他说完了才开口?:“我确实?不知,医钱老,是七姑娘的舅舅。”
一句话,终于把钱季洵的目光再?次吸引了过去。
此事是林娇也不知道的。
连裴景也是刚刚看到了钱季洵的脸,又?有?上一世的记忆,才能认出来。
“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他把合上的书?重新放回了书?架后,向着裴景走来。钱老其实?并?不老,若是忽略那胡须,倒也算是四十多岁的儒雅大叔。他在不远处站定,“裴公子,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裴景如今也肯定了,重来一世之人,并?非只有?自己。
念及往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我答应过,会照顾好她,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那是前?世的事情了。
林娇的母亲去世后,作为家里最受宠的老幺,痛失亲人的钱府与国公府也彻底断了往来。
最后只有?钱季洵找了过来,想要带走妹妹的孩子。
可林娇想也未想就拒绝了。
“现在对我来说,裴景才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不认识你们。”小姑娘眼里的陌生,和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倔强,让钱季洵心里抽痛。
“夭夭,”他叫着女孩的乳名,企图说服她,“你外公外婆都惦念着你……”
他话没说完,林娇已经躲去了裴景的身后,外公外婆,那些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我就要跟他在一起,哪也不去。”
她看向男人的眼,是全然?的信任与依赖。即使那个轮椅上的男人一无所有?,却也是她的全部。
“不受任何委屈?”回忆里走出的钱季洵,眼里涌出愤怒,一伸手揪住了裴景的衣领,“我当时就不该信你的,说什么我都该带她走的。只要……只要我们都对她好……拼命对她好,她总会忘掉你的,我就不该……”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是愤怒,也是心痛。
所以这一世,他早早地进入夭夭的世界,他让爹娘始终保持着与夭夭的联系。至少,要让她知道,她还有?一群这样的亲人,即使有?一天国公府不在了,她也还有?这样的后盾。
裴景任由他发泄着怒火。
是的,不怪钱季洵会这么想,林娇在他怀里慢慢变冷的时候,他也一遍遍地想着。
他那时候,无论如何也该放手的,也该让舅舅带走她,那么他的娇娇,还会是那个被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的大小姐。
可是彼时的他,不知道后事的他,怎么舍得呢?娇娇总是像把他当做最后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但其实?,紧紧不敢放手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对于裴景来说,林娇亦是,他的全部。
“裴景,”钱季洵松开了他的衣领,语气归于平静,一字一句地说,“最后,是我,收了你们的尸。”
他没说的是,他终究是将那将他那个可怜的外甥女,与这个人合葬。
如他们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