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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慎钰慢悠悠地坐到扶手椅上,让手下将桌上的茶点撤下去,换上一壶烧刀子和两碟下酒小菜,他满上酒,先往地上浇了杯,祭奠沈轻霜在天之灵,这才给自己倒了杯,刚喝了口,就见马县令着急忙慌地从前堂跑进来了。
马县令忙跪倒在地,压根不敢抬头,不住地用袖子擦拭额边的冷汗:“唐大人,下、下官方才实在是被逼上梁山了。”
唐慎钰并未理会马县令,自顾自地饮酒,吃醋腌花生。
下了雪,天忽然就暗了下来,外头的人很快散去,周遭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一种又冷寂又窒息的静。
唐慎钰好像忽然发现马县令似的,剑眉微挑,他用足尖勾过来张方凳,漆盘里翻起只酒杯,满满倒了一杯,手指点了下桌面,“马大人,坐。”
马县令战战兢兢地入座,此时,内堂就他和唐大人两个,正适合杀人灭口。马县令根本不敢去碰那杯酒,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他两手虚放在腿面,指头反复揉搓着官服,偷偷觑去,唐大人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好像没恼,唇角勾着抹阴鸷的笑,。
“那个……”马县令咽了口唾沫,声音都颤了:“唐大人,下官全部依照您的指示办事,的的确确宣判了二人斩首和腰斩,只是程庸那老家伙忽然出现……”
“你做的很好嘛。”唐慎钰打断马县令的话,喝了口酒,笑道:“若是没有马大人,本官兴许一时冲动,为了个露水红颜就得罪了德妃父女。”
马县令完全猜不透这阎王到底是否生气,他硬着头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顿时上头,苦笑道:“大人您太抬举下官了。”
“本官是真诚夸赞你的呀。”唐慎钰手覆上马县令的肩头,莞尔:“马大人判得很对呀,程冰姿寻衅滋事,关三天后释放,既不得罪程家,又给本官出手了结这贱妇的时间和地点,不错,姜还是老的辣,本官到底年轻,经历的事少,看来还有很多要跟马大人学呢。”
马县令见唐慎钰这么轻易就洞悉了他的用意,噗通声跪倒在地,头如蒜倒,连声求道:“下官绝不敢算计大人,只、只是方才程庸老儿逼迫太甚。”
“好啦。”唐慎钰俯身,两手扶起马县令,笑道:“本官知道你难做,况且马大人这些日子已经够配合了,也依照本官的意愿,判处了杨朝临斩首之刑,本官实在不该再强人所难。”
马县令紧张得要死,绞尽脑汁在想这阎王话里几分真假。
“这次你替本官做事,算是得罪狠了程家。”唐慎钰拍了拍马县令的胳膊,皱眉道:“若没猜错,程庸这老东西肯定会私下找你问责。”
马县令急忙道:“下官绝不敢出卖大人!”
“我知道。”唐慎钰微微点头,笑道:“这事就按照马大人的判决,三日后处死杨朝临、释放程冰姿,本官这几日也会启程回京,马大人就随我一起走吧,实话告诉你,那死了的沈轻霜是司礼监掌印陈公的侄女,本官受陈公的委托,前来替他寻亲。马大人,你这次替陈公的侄女沉冤昭雪,是有功之人,届时本官会将你引荐给陈公和万首辅,让陈公在六部给你寻个差事应该不难,将来那德妃父女就让陈公自己去斗罢。”
马县令听见这话,腿软得根本站不住,沈轻霜那女人,竟、竟来头这么大!陈银是谁,那可是参与了拥立如今这位皇帝登基的主儿,区区一个妃子朝臣,要对付易如反掌。
“大、大、大人。”马县令畏惧得都不会说话了,声音嘶哑:“可是下官从前与沈氏有过肌肤之亲……”
唐慎钰促狭一笑,“你怕什么,若没有你的照拂,沈氏早都被红妈妈害死了。”说着,唐慎钰凑近了,压低了声音:“到时候还请马兄弟在陈公跟前好好陈述留芳县的前因后果,别让陈公觉得是我办砸了差事。”
马县令忙道:“那是程氏欺人太甚,关唐大人您什么事。”
唐慎钰满意一笑,左右扭头活动了下筋骨,大步往外走,朝身后的马县令挥了挥手,“此事绝密,不可向第三个人泄露,此去京城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马大人提前安顿好妻儿,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好,待将来你在京城扎根了高升了,再派人来接他们。”
高升。
马县令此时脑中只有这两个字,等他反应过来,唐大人已经要出门了,他急忙拜了三拜,兴奋道:“多谢大人提携!”
……
作者有话说:
马县令:唐大人快看,下官给您挖了一坑
第3章 比起你的身子,本官更看重你的忠诚
戌时的梆子敲了几声。
天如墨泼了般黑,雪还在下着,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上房灯火通明,门敞开着,从里头投出来片温暖的橘黄。
春愿让人往门口搬了张椅子,她穿着斗篷,怀里抱个汤婆子,腿上盖着厚绒毯,从县衙回来后,她一口饭都没吃,就坐在外头等,已经等了唐大人很久了。
她朝前扫了眼,那位小侯爷周予安打着伞,就站在不远处,他穿着白貂皮领的大氅,在这雪夜里越发显得清贵出挑。
她坐了多久,周予安就陪了多久。
真讨厌。
春愿搓着发凉的手,强咧出个笑:“侯爷请回吧,仔细着凉。”
周予安倾斜了下伞,将积雪抖落掉,不冷不热地笑道:“一切以小姐的安全为上,等表哥回来,我就离开。”
春愿没言语。
若是放在平时,能得到与周予安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肯定要套问几句的,可如今正是报仇雪恨的关键时候,决不能再惹唐慎钰生气,忍,一定要忍。
哎,程家的孙女怎么会忽然封德妃,真他娘的晦气!
杨朝临死定了,那程冰姿呢?就这么放过她?
今儿下午唐大人让她放心,说他有后手,到底是什么!
春愿简直心乱如麻,就在此时,她看见周予安朝这边走来,停在了她三步之外。
“你下午就没吃一口。”周予安把伞收起来,立在门边,轻声劝:“在下晓得小姐心里恨,只是事可不是急就能解决得了的,我待会儿让人给你做个补气血的药膳。”
“多谢侯爷,妾身并不饿。”春愿颔首,离得近,她更能看清这位周侯爷的样貌,俊美中带了几分邪气,手指洁白修长,手背上的青色筋脉清晰可见。
周予安也没勉强,用铁筷子从藤筐中夹了几块发香煤,扔进炭盆里,蹲在地上,背对着春愿烤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最近一直忙乱,都没有机会好好同小姐说几句话,我是真的心里记挂着远在京城的祖母,她肺上有病,每年冬天都很难熬。”
春愿立马警惕起来,应付了句:“那可得好好保养。”
周予安回头,粲然笑道:“在下牵挂祖母,所以想寻到那位替小姐治病的医,带他一起回京,不知小姐能否告知在下他住在哪个县?应该离留芳县不远罢,清鹤县?曜县?还是枝单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