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对于各种内宫衙门,听得是一头雾水,但从雾兰的字里行间里,她隐约揣摩到了,这个裴肆当年是深得先帝宠信的,而且心计也深,近身留在掌权人身边,远比孤身去司礼监和一群能力超群的大太监们厮杀要划算得多,能得到更长远的利益。
春愿笑了笑,问:“那现在呢?”
雾兰眼里尽是敬佩的采,低声道:“先帝病重后,郭娘娘要帮着料理朝政,娘娘并不完全信任司礼监的陈公和夏如利他们,更倚重信赖相处多年的裴肆,这不,在先帝驾崩前几个月,大娘娘为保太子顺利登基,新设了个‘驭戎监’,这个驭戎监和司礼监一样,也设有掌印、秉笔、提督和随堂等职,但也不完全一样,驭戎监最主要有两宗差事,一宗是管皇庄、皇店和园林的财务,第二宗呢,就是管威武营,这威武营是新设的亲卫军,都是从京中和地方各个大营卫中选出来的骁勇善战之人,可谓精英中的精英,现在虽只有两千余人,但战力绝不可小觑,裴肆而今是正五品的提督,兼理威武营事,宫里宫外身兼数职,两头跑,眼看着将来驭戎监的权势要盖过司礼监了,他的风头也肯定会压过陈公和夏如利他们。”
春愿心道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听雾兰的描述,这裴肆和唐大人应该是同岁,都年轻有为,手段心机都深沉。
京城果然藏龙卧虎。
正说话间,春愿瞧见长街尽头站了数人,原来是皇后。
郭嫣穿了正红绣金牡丹华服,高髻左右各戴了支金凤衔珠步摇,比昨晚上家宴时更显庄重和成熟,她身后躬身侍立着少说十几个嬷嬷和太监宫女。
春愿谨记之前学的规矩,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大礼:“妾身燕氏拜见皇后娘娘。”
“阿姐快起来。”郭嫣疾走几步上前,亲自扶起了春愿。
郭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美人,阿姐她穿了身茱萸粉绣迎春花袄裙,颜色不张扬,但也不会过于死板沉闷,化了精致的妆,眉心贴了花子,昨晚是清水芙蓉,今儿就是华茂春松,她来了,仿佛给这座沉闷了一冬的宫殿,注入一抹春色。
“想必诗中的名花倾国两相欢,就是阿姐这样的。”郭嫣素来注意自己的言行,但看见阿姐,不免夸了句,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会说话的阿姐。
“娘娘言重了。”春愿颔首,温声笑道:“您母仪天下,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呢。”
郭嫣俏脸微红,再次打量了圈春愿,踮起脚尖,将阿姐发髻上的步摇取下,转身从嬷嬷捧着的紫檀木匣子里拿起朵粉白绢做成的“文殊兰”,替阿姐戴上,笑道:“姑母慈悲信佛,昨儿刚斥责贵妃穿戴太过奢靡,你第一次见她,戴佛花比步摇、臂钏更好些。”
春愿忙蹲身道谢:“多谢娘娘提点。”
郭嫣莞尔,望向阿姐身后捧着锦盒的太监宫娥,摩挲着春愿的胳膊,柔声问:“都准备好了罢。”
春愿亦扭头看了眼,这些上呈给郭太后和胡太后的礼,多是宗吉和郭嫣小夫妻俩最近暗中准备的,其中有个白玉菩萨,真真儿是雕刻的栩栩如生,宝相庄严,通身不见一点瑕疵。
春愿鼻头发酸,忙笑道:“陛下和娘娘替妾身备好一切,妾身略添了几件而已,真是深谢娘娘了。”
“应该的,阿姐不用这般客气,陛下现在在勤政殿听政,那会儿叫人来传话,说马上也会到慈宁宫来。”
郭嫣携着春愿的手朝慈宁宫走去,笑道:“等拜见过两位太后,你再去我宫里坐坐,我早让小厨房做了几道精致点心,我喜欢和阿姐说话。”
春愿抿唇笑,有郭嫣在,想必拜见大娘娘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同时,她心里也是十分慨然,郭嫣贵为皇后,但却一点也没有那种傲慢刁钻的架子,脾气性子真是极好的,之前叶氏在勤政殿时,仗着宗吉的喜欢,曾放肆地将郭嫣拒之门外,郭嫣也没生气,反倒是太后出面撵走了叶衔珠。
昨晚上,宗吉有意替郭嫣出气,叫叶氏进来奉酒,郭嫣见着叶衔珠落魄了,也没有露出半点嘲讽得意之色,更没有出言羞辱,对于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阿姐,郭嫣更是事事考虑周到。
宗吉是个有福的,娶了个好媳妇。
经过两道门,一行人就到了慈宁宫。
春愿紧张得要命,心砰砰直跳,回想着嬷嬷们教的礼数,还有昨夜准备好的吉祥话,正惴惴不安间,她发现慈宁宫门口站了数人,除了太监宫娥和侍卫之外,竟有刚进宫时看见的那位裴肆。
这是什么意思?
郭太后让裴肆出来相迎?那太后人挺好的嘛。
正在春愿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发现那个裴肆不慌不忙地躬身走上前来,恭敬地给皇后行礼问安。
“小臣裴肆,见过皇后娘娘。”
春愿偷偷打量着裴肆,这个权阉声音清冷,不似寻常太监那样阴柔媚气,离得近,她便更能看清雾兰口中的这位京都第一,个头和唐大人差不多高,果然貌相出的好,骨相皮相无可挑剔,春愿第一次用惊艳来形容一个男人,可这个裴肆又没有半点脂粉气,相反,近年来在军营中行走,给他多添了几许威严,而宫中十多年的浸淫权术,又让他唇角时时刻刻勾着抹浅浅的笑,这个笑很凉薄。
总之,丰俊朗,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但凌厉冷漠又会让人觉得他似茂茂青松上的雪,寒不可攀。
春愿忙低下头,拘束地守着礼。
郭嫣倒是落落大方,虚扶了把裴肆,问:“太后这会儿应该午睡醒了吧。”
“是。”裴肆含笑,躬身道:“小臣刚侍奉大娘娘刚用了药,现在娘娘正和懿宁公主说话呢。”
郭嫣略皱眉,懿宁怎么来了?怎么没人给她说。
“本宫也许久未见公主了。”郭嫣携着春愿绕开裴肆,笑道:“正巧,今儿给公主引见个新友。”
谁知裴肆横身挡在郭嫣面前,略扫了眼春愿,淡淡笑道:“太后说过了,今日只见陛下的皇姐懿宁公主,不见外客,娘娘请回罢。”
春愿只觉得如同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脸臊得通红,原来裴肆并不是迎她,是赶她。
“这里没外人。”郭嫣还是稳得很,轻拍了拍春愿的胳膊,以示安慰,笑道:“想必提督也听说过这位姑娘和陛下的关系,燕姑娘今日特来叩拜太后,对了,陛下待会儿也会过来,你去……”
“太后这两日身子不适,不宜见生人。”裴肆直接打断郭嫣的话,并作出恭请皇后离开的姿势,扫了眼太监们端着的那尊白玉菩萨,不动声色地提醒:“从来都是请菩萨,没听过把菩萨当成礼来送,太后特别看重佛事,头先有个宫女将檀香错点成了沉香,被大娘娘打了板子,撵去了浣衣局,皇后还是把菩萨带走吧。”
春愿听出来了,裴肆的意思很明白,若是再不走,便是贵为皇后,恐也会被太后责罚,他还叫皇后赶紧把这个所谓的燕姑娘弄走。
“娘娘,算了吧。”春愿轻拽了下郭嫣的袖子。
郭嫣依旧不放弃,再次挺身上前,语气也严厉了几分:“裴提督你这是在威胁本宫么?”
“不敢。”裴肆略躬身,忽地站直了:“太后有懿旨。”
郭嫣忙带着春愿跪下。
裴肆垂眸看着眼前两个女人,那双眼冷的深不见底,却笑着:“皇后不能规劝陛下,言行不当,罚禁足坤宁宫一个月。”
郭嫣一怔,眼里闪过抹震惊,轻咬住下唇,又准备要说几句,再三权衡了番,恭敬地磕了头、领了旨,恨恨地瞪了眼裴肆,一声不吭地带春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