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已经穿戴好了,一身素色袄裙,发髻上只戴了枝银簪,虚弱地扶着门框走出来。方才,她听见了所有的事。
郭太后崩逝了,瑞世子殁了。
不论哪一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慎钰现在心里肯定很乱、很急。
“你先去秦王府看看吧。”春愿走过去,侧边扶住慎钰,她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塞进男人怀中,柔声嘱咐:“你整日家东奔西跑的,哪里记得按时吃汤药。我让府上的大夫将散毒药做成了丸药,记住,每日吃六颗,早中晚都要吃的。瓶子里是三日份的量,到时候我再给你新的。”
“嗯,好,好!”唐慎钰手按住阿愿的肩膀,深深地望着她,千愁万绪,别人不懂,可她懂,一切尽在不言中。
唐慎钰深呼吸了口气,转身往外走,沉声喊:“老薛,快去备马,咱们即刻去趟秦王府。”
屋里的颜主簿见状,一脸的狐疑,嘴里小声嘟囔,“怎么这时候死了,太巧了吧。”,男人低头沉思了片刻,躬身给公主行了个礼,疾步追出去:“大人等等,下官同你一起去王府。”
这些人走后,屋里瞬间就安静了。
春愿叹了口气,手轻按着小腹,慢慢地走到门口,将外头立着的衔珠唤过来,正色道:“你即刻去找秦校尉,让他准备一下,随本宫出京。”
衔珠担忧道:“天都黑了,您出京做什么哪。而且入夜后冷的紧,您还在小月子里,不能着风哪。”
“快别啰嗦了。”春愿强笑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没事儿的,我的身子我清楚,已经好了大半了。这次出去,也不晓得要多久能回来,你现在赶紧准备行李,多拿几件厚的,把药也带好,再挑两个口风严谨的嬷嬷同行,快去吧。”
吩咐完后,春愿搓了下发凉的手。
方才那位万府的颜主簿非要将太后崩逝的事给她和慎钰两个人说,又提到宗吉现在情况不好,意思很明显了,一个是告知慎钰,让他即刻去汉阳别宫,另一个怕是想请她去陪伴陛下。
这个是当然了,自从她来到京都后,宗吉对她关怀备至,而此次中毒,宗吉更是在公主府待了三天,等她苏醒后才离去。
不论怎样,她都要陪在阿弟身边,陪他渡过这个难关。
人不能忘恩。
……
……
赶了一夜的路,春愿等人终于在天将将亮时,到了汉阳别宫。
她过来时就发现了,别宫百里之内戒严,由龙虎营的卫军层层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而在上山的路上,守备更是森严,真真连只苍蝇都飞不上去。
为首的将领躬身致歉,说首辅早都下了死令,若是长乐公主来了,那请殿下赶紧乘轿辇去别宫,但随行之人不能超过四个。
别宫里的情况不好啊。
大抵昨夜赶路,着了点凉,春愿只觉得小腹有些痛,也不知道有没有流血。她顾不上自己的这点病痛,卸了所有的钗环首饰,换上身更素的袄裙,急忙往山上赶。
天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股烧焦的木头味。
春愿一路走来,看到别宫内外把守着穿甲胄的亲卫,最前头宫殿外聚了些六部重臣,个个面色凝重,小声商量着什么;继续往里走,中间是观星楼和飞仙殿,虽说已经清扫过了,但隐约能看到石地上残留有刀砍过的痕迹和血迹,在一处僻静院内,整整齐齐摆了二十几具尸首,皆用白布盖住。
春愿别过脸,不敢看,而衔珠更是吓哭了,直小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愿让衔珠别乱看,现在是非常时期,可能说错一句话都会掉脑袋。
再往后走,就到了蓬莱殿,那股烧焦的木炭味和腐烂尸臭味更浓了。
春愿朝前望去,发现蓬莱殿烧毁了大半,残垣断壁在凄厉的山风中摇摇欲坠。
此时,破碎的殿门紧闭,皇后跪在门口。郭嫣已经换上了孝服,哭得伤心。夏如利则跪在另一边,默默垂泪。
万首辅立在殿外三丈之外,许是为了朝局考量,他并未服素戴孝,仍穿着朝服,但为表敬重哀思,襟口别了朵白花,山风吹来,将他花白的头发吹乱,胡须吹得微微颤动。
万首辅像是回想起什么,仰头望向灰茫茫的天,眼角发红,摇头长叹了口气。
“阁老。”春愿摒退衔珠,疾步走上前去。她略微颔首,便算见过礼了,哽咽着小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颜主簿昨晚过来,说大娘娘,她,她……”
“嗯。”万首辅色黯然,点了点头,他上下打量了遍公主,躬身见礼,“前不久慎钰曾写信同我说过公主府的事,殿下您身子抱恙,本不该惊扰您的,只是陛下……”
万首辅面含忧色,望向蓬莱殿,摇头叹道:“陛下初六下午接到信儿,连夜赶到此处,杀了几个近身侍奉郭太后的宫人,他守着太后的凤体,不叫任何人靠近,整整一日一夜,哎,一句话不说,一口水不喝。老臣,实在是担心他。”
“宗吉……”
春愿手捂住面,小声哭。
她明白宗吉的感受,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宗吉和郭太后相互陪伴着度过,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更胜亲生。
这次郭太后是和他争吵后自尽的,这让宗吉如何接受。
“殿下。”万潮前后看了圈,低声问:“怎么只你过来了,慎钰呢?”
春愿擦了下泪:“昨晚薛绍祖来报,说秦王府的瑞世子殁了,他过去瞧一眼。”
“哦?”万潮眸色一亮,眼睛微微眯住,冷笑了声:“这位世子爷,居然跟大娘娘前后脚死,未免也太巧了些,接下来怕不是他家里人上报朝廷,要送棺回幽州吧。”
正在此时,春愿听见身后传来阵环佩叮咚声,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夸张哭声同时传来。
她扭头看去,瞧见胡太后急匆匆过来了。
胡太后穿戴相当端庄郑重,化了淡妆,穿了身墨绿色的宽袖长袍,腰间系了根麻绳,发髻上戴着凤冠,还特特别了朵白色的山茶花。
“姐姐,你怎么先我一步走了啊。”胡太后扶住嬷嬷的胳膊,悲痛大哭,脸上却不见泪,眉眼间半点伤心都没有,只是干嚎:“你那么稳重大度的人,怎么想不通走了这步路。姐姐,你让妹妹以后一个人在宫里怎么熬啊。”
万潮看见胡太后,嫌恶地别过脸。
春愿知道胡瑛更多的是来看笑话,她被郭太后压了这么多年,仇敌骤然崩逝,心里说不准乐开了花,怎会真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