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小院门口, 果然不出老师所料, 陆英带着他的两位同窗, 还有另一位互保的学子张穆宁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他。
何似飞莞尔:“诸位,对不住,我回来晚了。”
“我们也刚到,似飞兄, 他们还说你是不是为了写出惊天地泣鬼的诗文,在考场里熬到最后一刻。”陆英站起来, 笑着说。
张穆宁也笑了:“毕竟似飞兄作诗太厉害了。”
正说着, 何似飞已经走近,陆英闻到他身上独属于皂角的香气, 忍不住“啧”了两声:“看吧,还是我猜对了,似飞兄明显是老早就出了考场,回来沐浴后还去拜访了余老吧。”
他俩相交甚笃,对彼此作息习惯都很了解,一下就猜对了。
“似飞兄居然已经沐浴过了?今儿个考题着实有些难,题目也挺偏,我想了很久才写出来,刚出考场。”陆英的一位同窗道。
陈竹上前开了院门,又点了灯烛,何似飞赶紧邀请大家进屋。
不过,四位同窗都站在院子里就不往里走了。张穆宁说:“我们四个都没来得及沐浴,现在一身的臭味,咱们在院子里聊聊即可。”
他们五人中最大的是何似飞和张穆宁,今年十四岁,陆英他们仨都十三岁,远没到娶妻生子自立门户的年纪,都同父母亲戚住在一起。因此,想要说聚起来聊天谈话,来何似飞这边是最方便的。
陆英来小院的次数较多,这会儿也不用陈竹帮忙,自发去搬凳子出来。
何似飞则拎了火炉,凳子低矮,大家围炉而坐,还能顺道烤烤火。
陈竹则烧了热水供大家洗手,随后又端来热汤。
早春里天黑得早,再加上今儿又是十四号,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际,五位书生围炉夜谈,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哎,”一个一直没开口的少年叹了口气,“听你们的语气,感觉你们都能考中,我……我有两道墨义题实在想不起来,最后只能空下。”
另一个少年安慰:“县试最后排名还是要看总体回答情况的,墨义题那么多,两道应该无伤大雅。”
陆英说:“是啊,无伤大雅的。你们不知道,我那个考场,有个年过甲子的老大爷,考到第五日突然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连带着他们那一排考生帽子上的纸条都断了。”
张穆宁瞪大了眼睛:“人没事吧?”
陆英说:“人应该没事,最后是衙役将他往外拖,拖到半路他醒来了,高喊‘我要答卷’……你说说,这都坚持到最后一天了,前功尽弃。”
那个说自己空了墨义题的少年说:“对,我当时还听到有人喊了,原来在阿英的考场。”
这事何似飞是不知道的,他交卷早,早早回来洗澡了。
“他们那排其他考生怎么办,纸条断了,还能补上吗?”
陆英颔首:“这个学政大人当时不敢做主,派人请了县令大人来,咱们县令得知原委后,给他们重新粘了纸条,让他们继续答卷。”
“那就好,那甲子考生的确可惜,不过好在没连累其他苦读的学子们。”
张穆宁依然心有余悸,他是沈勤益在县学的同窗,原本应该同他们一道去年参加县试的,但去年临考前他惹了风寒,大夫说挺着病躯去参加科考可能会小命不保,家里人担心极了,好说歹说也不让他去。
于是才耽搁到今年。
陆英说了这么个事,其他人话匣子一下打开了,不在拘泥于题目如何、考得如何。
一个少年说:“我身后那位仁兄有脚臭,全程熏的我无心吃馒头喝水,我忍了两日,第三日等他交答卷,我跟着一起交,同他一道出门,好说歹说劝他去洗脚换鞋,第四日总算好多了。正好后面两日的考题难度加大,要还是有这味道在,我恐怕是写不出诗文来的。”
相比起他们,何似飞这边就幸运多了,他座位靠走廊,通风较多,除了后面几日有发酵的人味儿和骚味,其他时间倒也正常。
见何似飞这边一直都没怎么开口,张穆宁想到什么,把话题引到他身上,说:“我听舅母说,最近县城很多人家都在打听似飞兄有无订亲,放榜那日,似飞兄过去看的话,很有可能被榜下捉婿啊。”
何似飞无奈:“只是县试而已,不至于。”
戏文重的捉婿可都是捉参加完殿试的进士老爷。
“哈哈哈,”一个少年笑了起来,“穆宁兄多虑了,县试确实不至于。不过我出考场那会儿,倒是听到有人想要结交似飞兄,他们好像同似飞兄还在一个考场,只可惜似飞兄每回都交卷太早,他们总是赶不上。”
何似飞放下汤碗,小臂撑在膝盖上,沿着膝盖往上看去,是劲瘦的手腕和一只双骨节分明的手,正被微红的炉火照成橘色。
少年人眸光里带着笑:“考场里气味不好闻,检查完就交卷了。”
倒也错失了结交同窗的机会。
不过何似飞并不可惜,毕竟认识了朋友后,是要花时间维护友谊的。以老师给他制定的参加科举时间,他好好读书都来不及,更罔论维护那么多友情了。
倘若大家真有缘,日后考府试、院试、乡试等都会再遇到,到时结交也不晚。
大家聊了小半个时辰,就各自有书童来催,便赶紧散了。
与此同时,京城,伺候乔影的嬷嬷慌慌张张朝老爷夫人居住的主院跑。
幸好现在天色太晚,府内丫鬟仆从们大都在各自主人房里伺候,或者就是回屋歇下了,瞧见她这副姿态的人很少。
夜间巡府的侍卫倒是想拦下,但见到嬷嬷身上那府内高等丫鬟的绣纹,便停下动作,两人跟在嬷嬷身后,另外两个人赶紧给自家老爷禀告。
在嬷嬷跑到主院的时候,老爷夫人皆已坐在厅堂,夜间本该暗下来的厅堂烛火通明。
慌慌张张的嬷嬷并未注意到这点,一进去就以头抢地,嚎啕大哭:“老爷、夫人,奴婢失职,小少爷他、他不见了啊!”
一句话石破天惊,在堂内彻底炸开了锅。
乔淞远握住夫人颤抖的手,厉声呵斥:“还不派人去找——!”
而乔影,已经换上普通的布衣,用脂粉掩盖了耳际的红痣,趴在一架装着丝绸的马车上,双眸晶亮,看着京城那巍峨雄伟的城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夫人缓过来,问嬷嬷:“是什么时候发现少爷不见了的?他房内有没有留下什么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