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跟在知何兄身后出书肆大门,何似飞忽然想到——两年前,他在麦家木雕一楼大堂里,就是看到赵麦掌柜将此人送出店里,就是这个背影,就是这个拐弯的动作!
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余,何似飞满脑子都是讶异——如果说他没认错的话,那此人就是给知何兄买木雕的?
赵掌柜说此人是京中贵客,知何兄也说自己来自京城;
上月此人想买一树海棠木雕,何似飞最后给了一幅牡丹图,此人说要隔段时间再给回复,当时何似飞还在想对方怕不是要送信去京城,他这个着急用钱的只能去当铺当掉木雕来赚钱了,却不料短短几日后对方就爽快的付了银子。这么短的时间,给京城飞鸽传书都来不及。但如果说此人的主人,也就是知何兄当时在罗织府的话,那就完全能解释得通了。
这样的话,此人为何要买一树海棠木雕,也完全有了解释,因为当时他们共游熙园,里面种得全是海棠树。
这些点让何似飞茅塞顿开,此前的所有纠结都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不是他以前所猜测的什么跟某个木雕大师撞了风格。
但让何似飞诧异的是,知何兄怎么会就认定了他所雕刻的小玩意儿?
从他手生时雕刻的十二生肖,到后来的东阳木雕,每年一个,对方都出高价买走。
“这个答案自然只有知何兄才晓得。”何似飞暗道一句,转而他想到什么,又自言自语了句,“感情我这三年来花的钱,都是赚知何兄的?”
第9章
这个认知让何似飞无言的在原地站了片刻, 才微微晃了晃脑袋,重新举步向客栈走去。
——如果说今日这场‘偶遇’是两个人为了见到彼此,所蓄谋已久的必然的话, 那么这延续了三个夏天的木雕,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缘分。
虽然‘一直在赚知何兄银子’这件事让何似飞心态微妙了那么一瞬,但在此之前,他对买家知之甚少, 知何兄那边对卖家也不甚了解,到底只能算是几场双方皆满意的交易罢了。
不过, 何似飞既然已经觉察出了知何兄这个买家身份,他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的藏着掖着——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告之知何兄。
当晚,何似飞找王栈拿了自己的书和钱袋, 用过晚饭,练了一会儿俯卧撑, 便多点了两根蜡烛, 从自己书箱底部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木块, 拿起锉刀开始雕刻。
院试在即, 他自然雕不了大件儿的木雕,但知何兄所想要的那一树海棠,何似飞还是可以每日抽空雕上那么一点的。
只是海棠树纹路繁复,需要花费大把时间。
今儿个已经是七月廿二, 距离院试只剩下十一日,赶在院试前肯定完工不了, 不过, 院试结束后在郡城停留等放榜的那几日,他便可以将剩下的雕刻活计做完。
雕刻前些日子才见过的海棠花, 何似飞连纹路都不用画,便可直接下刀。
随着一点一点木屑从指尖落下,原本因为考试而紧张的有些不得章法的心跳声也渐渐平稳下来,何似飞放下木雕和锉刀,复净手,梳洗过后躺床上休息。
悦来客栈可能住了一大半的院试考生,现下已接近亥时,何似飞还是能透过自己房间这扇窗户,看到院中其他房内的烛火,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朗读、背诵、辩论。
何似飞想凝听一两句,但雕刻那静心、安的效力非比寻常,他似乎什么都没来得及听到,就沉沉睡去。
卯时刚到,何似飞起床,伙计送来温水供他洗漱,同时询问是否把清粥小菜端来房里吃。
何似飞说了句:“我稍后下楼吃。”
一下楼,何似飞才意识到为何小二会多嘴问那么一句——客栈大堂里坐着的都是手上拿着书本的书生,一遍吃粥,一边看书。
王栈他们仨下楼后,见何似飞这桌还有几个空位,立刻坐了过来。
“幸好幸好,何兄你没有捧着书看,不然我们仨起来晚了还没看书,那真是连一口饭都要吃不下去了。”一个同窗小声说。
陈康目瞪口呆:“至于么,这么点功夫,天还黑着呢,就要这样看书……”
“想想匡衡凿壁偷光,我开始还不大理解那是得多勤奋,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了。”王栈说。
因为周围学习氛围太过浓厚,几人吃饭速度也比往常要快些。何似飞吃完回屋后,点了烛,不过没看书,只是在梳理昨儿个同知何兄辩论的过程。
待天色亮白后,他才磨墨,提笔整理论点论据。
随着何似飞骈文写得越来越顺手后,他现在梳理论点论据都不是简单的将想法写下来,而是讲究平仄、对仗、音韵的和谐与上口容易程度。
倒不是何似飞故意这么记录的,只是练得多了,语感就来了,信手就能落笔写出几句极易上口的骈文来。
前几个月何似飞已经把自己从始至终想到的论点重新用骈文句式整理了一遍,并且自个儿用针线缝了十个歪七扭八的册子。
现下有了新的想法,再在一些留白处添加笔墨,倒也还算规整。
昨儿个知何兄对《乔博臣太守全集》这册书的评价十分中肯,但他少说了句里面有写了罗织府近年来的物价变化,甚至还列举了不少实例。
何似飞翻书时看到,便一一誊抄下来。他不晓得这书是乔大人何时著成的,但他打算趁现在时间早,街上人不算很多,再去将里面记录的这十二样物品的价格确认一遍。
他和知何兄约在巳时相见,等何似飞拎着书篮,一路问过去,正好问了九位店家三个物品的价格,一到书肆二楼,何似飞就落笔将这些记下。
乔影见他落笔不停,丝毫不见外的凑过去看。
看了几眼,就发现了端倪:“我记得菱角的价格,在那册子里写的是两文一斤,现在已经成了五文两斤么?”
“大概是,有四家店都售卖菱角,价格一样,五文两斤。”何似飞笔下不停,还能跟乔影说上两句。
等他记录完,两人重新就农桑之事展开辩论。
乔影虽说见多识广,但以他的身份,完全没有下地做农活的机会。何似飞在刚穿越过来那四年倒是经常下地干活,对一些细节说得比专门看过《农桑辑要》的乔影还详细。
乔影震惊的将自己桃花眼瞪圆:“贤弟,这你都能知道?《农桑》书上并未记录。”
“幼时在家给爷爷奶奶打下手,在地里种过几年田,便晓得了这些。”
乔影目光下意识落在何似飞的手上,那双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干净劲瘦,完全不像庄稼汉的手。牵着人时是温暖又颇有风度的。
乔影赶紧把最后那句想法从自己脑海中摒弃出去,他怎可如此肖想似飞贤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