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是个骄傲的女孩子,陆斯年想,但是感情不是能够让步的。
他也注定要与自己的过去渐行渐远。
他从来不曾从属于那个铁血与绝对服从的领域,他要用自由的灵魂描绘属于他的艺术世界。
事情跟宋医生推测得差不多,权力和地位的拉锯,从下飞机的那一刻开始。
“他们会一开始就摆出态度,告诉你他们不会被亲情和你的病情软化。”宋医生这样判断,“当然,如果你父亲亲自来机场接你,那么接下来,一切都会很容易。”
然而家里根本没人来接他。
来的是任千山和司机。
任千山比陆斯年小了两岁,两人打小也是邻居,只是关系不算特别亲近。这人是个自来熟,去美国玩了几趟就天天哥们儿长哥们儿短的喊,一听说他们要回来,立刻主动请缨跑来机场接人。
一同来的还有白石寺疗养院派来的救护车,一行人先安排了时松墨入院,才分别回家。
到陆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一个面生的勤务兵走上前来,沉默地替他拿行李。母亲迎出了小楼,笑意盈盈道:“等你一天了。你爸在书房开会,一会儿就出来。”
永宁的冬天,大雪纷飞,跟纽约一样冷,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没开暖气,冷得冰窖似的。
“你爸不让开暖气,说他身体好,不怕冷,不用开。你晚上睡觉要是冷,自己开空调就是了,别冻着。”母亲在前面带路,忽而又压低声音道,“你以前生病的时候,不是说害怕房顶上有什么脏污的东西嘛,我叫人把你房间的墙全都重新粉刷了,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她的声音压得那样低,仿佛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陆斯年心下了然,他还是那个陆家的污点,就像墙壁上的旧痕需要被掩盖。
难怪时雨说,大家都在等他走上正路来。
他上楼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衣服,疲惫地躺下。正想睡一会儿,偏阿姨来敲门,说是晚饭好了,叫他下去吃饭。
这阿姨面生得很,原来当年尽忠职守,点起火盆的李阿姨也离开了。
不过,这家里还有没变的人。
冷冰冰的饭厅里,他的父亲坐在上首,眉目严肃地看着他,像是永远对他不满意。岁月在他脸上凿刻下痕迹,眉心和唇角的纹路愈加明显,愈发有上位者的威严。
父子俩对坐着,眼在空气中对撞,谁都没有先开口。
阿姨从厨房里端出来最后一盘菜。
松鼠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