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凌逐渐回过来。那两人一人高头大马,头上戴着一顶毛线帽,无奈走道上并没有灯,看不清顏色。而另一人走起路来虽摇摇晃晃,但有身旁的高大男人搂着,速度倒也挺快。
冬凌稍稍探出头来正想瞧个仔细,这时那两人正好走进了清浅的月光底下,从那名年轻男人的后颈处闪过一道反光。
冬凌愣了愣,旋即浑身一震。
是那条金项鍊!他记得那个叫赤龙的红发混混身上,一直戴着一条浮夸的金项鍊──
至于另一人不正是贺夫人吗?这两人的组合怎么想都不对劲,而且看那两人亲暱的举动,怎么看都不像是两个肚子饿的人在楼梯前巧遇的样子。
冬凌还没来得及细想,心里的警报霎时轰隆作响。
要是现在走进四楼、被那两人发现──后果大概会比不小心听见伊芙琳和阿尔杰的姦情更为尷尬。
冬凌抱着几瓶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饮料穿过了再回到撞球室时,里头正廝杀得火热朝天,「好啊姐姐!这么一来就是三胜零败了!」
「噢不--!」
这时,娱乐室大门的另一侧,那座小型酒吧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慢慢走向吧台,吧台里侧当然没有调酒师,但所有的酒类和调酒器全都整整齐齐地搁在吧台后方,颇有几分自助酒吧的味道。冬凌不会调酒,就算他曾经会,现在也已经不记得了。
吧台边放着一座仿旧式的电唱机,柔和的爵士乐从悬在上头的雕花喇叭中缓缓流淌出来,将这座不起眼的小型酒吧染成了感伤的顏色。
他在后方的酒柜前转了一圈,最后拿起一瓶调酒用的气泡饮料注入玻璃杯中,液体撞击玻璃的声音听得他心情舒畅。他细细体会着碳酸气泡在口中弹跳的刺激,这才终于找回了一些还活着的实感。
「小哥,你也来喝酒吗?」
冬凌回过头,这才发现一名带着墨镜、顶着復古油头的男子就坐在酒吧一角。他朝冬凌晃了晃酒杯,昏黄的灯光直直打在他的墨镜上,反射出一道金白色的光,和他手里的马丁尼一样,朦胧却犀利。
冰块在玻璃杯中撞击翻腾,那清脆的声音很快便融入了漂浮在空气里的爵士乐,他捧着酒杯,紧紧盯着冬凌。
冬凌正巧一肚子的憋屈无处发洩,竟鬼使差地走了过去,长腿一勾便把墨镜男子对面的椅子勾了出来,冬凌重重地将自己摔在椅子上,玻璃杯撞到桌面时发出清亮的声音,对于他无礼的举动,墨镜男子始终笑脸以对。
冬凌长舒一口气,学着熊宁的样子痞气地笑了起来,问:「大哥,我们是不是见过?稍早在大厅──」
「我们是在大厅见过。而且,不瞒你说吧,在大厅之前,我们就见过了。」墨镜男子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低声笑了起来,「上船之前我们就曾打过照面呢。」
冬凌惊讶得瞪大眼睛,顿时懵了。
墨镜男子无奈地笑了起来,「看你的样子,难道你还没恢復记忆吗?」
「呃,」冬凌原想来个先下手为强掌握对话主导权的,想不到这人一开口就使自己措手不及了。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荧煌在的话肯定会让自己不要多嘴,可是这人似乎认识自己?要想瞒过他,怕是不容易啊。
「呵……」墨镜男子见冬凌满脸困窘,立刻接着说道:「我们好歹也算是难兄难弟一场,你用不着这么警戒我。」
他转了转掛在拇指上的金扳指,低低地笑了起来,「虽然我先前已经和你说过了,但既然你不记得了,正巧我现在一个人喝酒闷得慌,不妨再和你说一遍。」
人家非但记得自己,甚至就连和自己说过什么话也都记得一清二楚,然而自己却连对方是谁都不记得了,冬凌忽然感到有些愧疚,低下头道:「对不起。」
墨镜男子摆摆手,开始说道:「现在在这艘船上的人全都是签了字,也就是说,所有人参加这场赌局都是自愿的。」
「我不清楚别人的情况,就说说我吧。我会上船是因为债务。简单来说就是被我的丈人给阴了,他用我的名字借了高利贷,拿去做贩毒的勾当。东窗事发之后他非但不肯帮我,反而还想着法子除掉我。」
姜老闆慢慢将墨镜摘了下来,露出底下的眼睛──他的左眼完好无损,右眼却是一片青白。他轻笑了一声,「这隻眼睛就是他还给我的利息。」
「后来他为了保全自己,不惜买通杀手来追杀我──他还真狠得下手。……我还记得那名杀手,好像是叫做『疯蟒』吧?他这几年可是干出了好些件大事,全国上下肯定没人不知道他。」
冬凌好问道:「你见到疯蟒了吗?他长得什么模样?」
墨镜男摇摇头,「我没见过他,也没有人见过他——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都已经死了。就在这时候,有个自称是信贷公司的傢伙找上了我。只要签字上船,凡是赌赢的赢家,就能抱回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这就是一场无本生意,何况我正被疯蟒追杀呢,上船便成了我唯一的路。」
墨镜男顿了顿,将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话锋一转,道:「参与狩猎的人都来自不同的地方,这艘赌船会开往各大港口迎接这些已经签字的『赌徒』。我一个人搭乘列车前往港口,在列车上,有两名年轻人和我有着相同的目的地,那就是你和你的兄弟。」
冬凌一听,立即瞪大眼睛,「你、你也认识我弟弟吗!」
「那当然。我是一个人上的船,在这船上,我也只认得你们兄弟俩了。」墨镜男子朝他伸出手,「我姓姜,你和你弟弟都叫我姜老闆。」
「姜老闆。」冬凌从善如流地握了握他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对了,姜老闆,虽然这么问可能有些怪,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就想问问,我们先前……有没有和你提过我们的事情?」
姜老闆「唔」了一声,看上去有些为难,「你们兄弟俩警戒心比较强,即使到了登船的时候,你们也没对我卸下心防。」
「是吗……」冬凌很是失望,原本想着从第三人口中打听一些消息或许能刺激自己的记忆,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不过,原来失忆前的自己也和荧煌一样,是个警戒心很强的人吗?
毕竟是兄弟啊,自己和他有些相似之处也很正常。真要说起来,现在的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吧。
几杯黄汤下肚,冬凌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顾虑,他努力将视线聚焦在姜老闆那双反光的墨镜镜片上,大着舌头问:「姜、姜老闆,你说,怎么你们都没受影响,就只有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姜老闆脸上的大笑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苦笑,他长舒一口气,耸耸肩,「大概是体质问题吧?」
「什么体、体质……」
「疯蟒杀了前总统和不少高官政要,现在全国上下为了追捕疯蟒,国内各大机场和港口全都封锁了。一般的客机尚且无法出关,何况是这样一艘赌船?……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船公司总要讨生活吧,于是便变着法子取得了一张通关票──用的就是大厅里的那些棺材。」
「只有把我们全都『弄死』了,让这艘船彻底成为一艘灵柩船,这艘船才能被放行。」
「为了让我们暂时成为『死人』,我们这些赌客全都被注射了一种禁药,能短暂失去意识、知觉和生命徵象。至于你的失忆症状……大概就是这种禁药的副作用。」
「其实我刚醒来那时,也有片刻的短暂失忆。」
他叹了一口气,一边摩娑手上的金扳指,「这东西,还是我结婚时,我丈人亲手交给我的呢,说是内人的传家宝,只传媳妇,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于是便传给了我。没想到让我恢復记忆的,竟然是这个金扳指。」
冬凌不禁有些懊恼,「我可能、没有带饰品的习惯。」
「你还没找到你弟弟吗?只要见到你弟弟,大概就能想起些什么来了。」
冬凌摇摇头,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姜老闆解释他其实早就和荧煌相认了,只是自己的脑子却像是被清空了一样,对荧煌一点印象也没有。人家荧煌可是一见到他就全想起来了,这么一想,还真是很对不起他。
「是吗。」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自己摇头的意思,但冬凌也没心思向他解释。
姜老闆出去了,说是时间不早了,他已经上了年纪,撑不住了。姜老闆离开不久后,冬凌也离开了酒吧,娱乐室另一头频频传来欢呼的声音,他却没有力气走过去一探究竟。
熊宁已经在里头玩疯了,想他先前为了没能和美女露芝来一场「巧遇」而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冬凌忍俊不禁,看来他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傢伙。
冬凌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把玻璃杯扔进海中,慢慢走回了舱房区。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已经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