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子太邪恶了,你是恶魔──不,是撒旦!」
*
海浪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黎念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广阔的沙岸上,前方是黑色的海水与黑色的天空,两者之间的交界清晰可见。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小朋友大小,身体和脚也是。
这么晚了,他在这里做什么?
呆望着不断朝自己捲来的浪,它急促的模样彷彿能够吞噬一切。当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巨响时,黎念想起来了。
他的父母死了,据说是车祸,骨灰洒在海里,所以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他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也不记得他们的声音,唯一不曾遗忘的,就是他的身份。
带来不幸的孤儿。
「你除了哭还会什么?整天哭哭哭,就是这样,你爸妈才不要你的!」
尖锐的女声像凭空而降的雷击,吓得黎念一颤,他赶紧摀住耳朵,试图阻挡女声的入侵,可惜只挡住了海的声音。
「男生就该有男生的样子,打两下就叫,弱不禁风装给谁看?」
──我没有??我不会再叫了??
黎念蹲在沙滩上,把自己缩得像一颗球。无论他说什么,似乎都没办法传到那女人耳里。
眼眶有点胀,又有点烫。眼泪好像要掉出来了,他闭紧眼睛,努力把泪水逼回去。
要是哭了,一定又会挨骂。
在一片死寂中,女人的声音再次出现。
「没人要的垃圾。」
她的话在这无边无际的沙滩上回盪,最后停在黎念的眼角,凝聚成一滴沉重的水珠,坠落。
「小梨子,你怎么了?」
迷迷糊糊间,黎念似乎听到了一个温暖又好听的声音在喊他。
这也是梦吗?
「小梨子?」
殷先生站在床边不断摇晃黎念的肩膀,却怎么也叫不醒他。刚才他听见黎念说了梦话,走过来一瞧,发现他居然哭了。
──一定是做恶梦了。
自他们相识以来,黎念半夜经常对他说自己做了父母死去的恶梦,他也总是用各种话语安抚黎念的情绪。
今天又做恶梦,大概是因为受到林苍映带来的刺激。
「殷先生?」黎念睡眼迷濛,处在半梦半醒间。殷先生放轻动作蹲到床边,让他能看见自己。
儘管黑夜罩住了房间,殷先生还是看得一清二楚。黎念湿漉漉的眼睛上缀着一点月光,模样让他的喉间有些乾涩。
「殷先生??」黎念小声又喊了一次,接着缓缓滑下床,跪在不知所措殷先生面前。他轻轻将双手环在殷先生的脖子上,同时把脸埋在对方温暖的颈窝中。
一股清淡的气味飘入鼻腔,像沉稳树林间,清澈河水里的青苔。黎念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原先杂乱的思绪也变得透明,化为一缕清风。
均匀的呼吸落在殷先生的肩上,不知过了多久,殷先生发现黎念倚着他睡着了。他小心地将黎念抱回床上,盖好被子,目光落在那对柔软的眼睫上。忽然,他伸出右手,缓慢接近那张熟睡的脸蛋,在指尖即将碰到时停下动作,额角还沾上了点点汗珠。
──「灵魂伴侣」的建议中没有这一项。
既然如此,他这是在做什么?
殷先生被自己的衝动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打算躺回地板上,也许冰冷的地板能让他过热的脑子冷却下来。然而,当他移开跪在床上的左膝时,黎念忽地伸手拉住他的上衣,让自己躺在他身边。
殷先生身体一僵,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像一尊雕像和黎念面对面躺着。他看见黎念的眉心难受地拧了拧,似乎害怕着什么。
「别拋下我??」黎念轻声说,声音有些乾燥。
殷先生愣了一会,表情柔和下来,他轻抚黎念的发丝,看着就出了。
「谁捨得呢?」
他低声道,闔上了双眼。
当晚,黎念睡得很熟,梦中除了海水的咸涩,还有一股明亮舒服的气息,彷彿黑色的海水与那女人,已经无法再伤到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