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之间颇有默契。
泡泡袜子踩在小矮几上,将一叠剥掉虾壳的虾肉递给他,然后说:“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对。”许泽南将虾肉倒入沸腾的粥里,勺子搅拌,他把盘子重新递还给泡泡:“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许泽南的手尚未收回,泡泡又往他手里填了盘泡发过后的干贝:“那你爸爸呢?”
你爸爸呢?
许泽南动作顿住,他浓密的长睫毛垂下去,手里的干贝忘了往砂锅里倒,心里堵上一层泡,咕嘟咕嘟,大抵是比砂锅里的还要沸腾,烫人得厉害。
“你要是再走,再不搅拌的话。”泡泡舔了下唇,提醒他:“我们就吃不上这么香的粥了。”
泡泡饿了。
实在是不想浪费了一锅本该会很美味的粥。
许泽南这才反应过来,边将干贝加入粥里,边不停的搅拌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他不在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冬天里漏风的窗玻璃。
他的音色低沉,像大提琴琴弦拨出的悲鸣。
让人听了都心冷。
奚言的脚步顿住,在女儿开口想喊爸爸的时候,她蹲下身来,对女儿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小繁立马配合地捂起唇。
料理台前,父子二人仍在默契地配合着。
泡泡将芹菜粒递过去,问:“他去哪儿了?”
“芹菜最后放。”许泽南将儿子递过来的芹菜粒放置一旁,大理石台面轻磕一声闷响,他低低地说:“他去世了。”
小繁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她扭头看一眼奚言:“妈妈,爸爸的爸爸去世了吗?”
“嗯。”
奚言揉了揉女儿的脑袋,点了下头,将女儿揽在怀里,并未打断父子二人意外和谐的画面。
泡泡突然伸手,双手伸直去够着勾住许泽的脖子:“你爸爸只是出国了。”
许泽南愣怔住。
但他似乎还记得儿子想吃这粥,他将芹菜粒倒入砂锅里,搅拌均匀。他迅速关了火,随后长臂一揽,把泡泡抱了起来。
泡泡被他抱在身上,泡泡手臂揽住他的脖子,俊秀的小脸贴着他,凑上去,在他额前亲了一口。
“你别难过,你爸爸,他也会回国的。”
儿子亲得刻意。
安慰的成分很明显。
许泽南被儿子的举动感动到,他突然意识到,孩子们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能明白死亡的含义。
他们以为死亡等同于出国。
出国会回国。死亡会复活。
也许等待复活的过程很漫长,但只要他们等,就一定能等到。
他们会以他们这个年纪的理解,来做出一些符合这个年纪的反应,就连安慰成年人都带着一种童真童趣。
“你爸爸对你好吗?”泡泡搂着他的脖颈儿,尝试着宽慰他:“他也会像你照顾我和妹妹这样照顾你吗?”
许泽南扯了下唇,抱着儿子坐下来。
粉色的小猪佩防水围裙摩擦出沙沙的响声,他抵着儿子的脑袋,说:“他不会。”
孩子面前,他似乎也不想去编织一个关于他父亲的慈父形象,他似乎更想让孩子去构建一个真实的他的父亲的形象。
他告诉儿子。
爷爷是一个很严厉的父亲。
他父亲对他要求很严厉,在他被证明拥有比同龄的孩子更高的智商以后,他的父亲给他安排了各种奥数班、心算班、珠算班等等课外辅导班。
这些训练花费了绝大多数这个不算富裕的家庭的年收入,与此相对应,是也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除了学习和训练,他不被允许做任何事,比如玩,比如做家务,比如学会生活自理,又比如加强体育锻炼,这些,他通通不被允许。
“所以,爸爸在泡泡这个年纪,甚至再大一点儿的年纪里啊,除了学习我什么也不会,别的小朋友也不愿意和我玩。有一回,爸爸终于交到一个新朋友了,但她家里是养蛇的。”
许泽南抬眼,发现了奚言和小繁,她们母女坐在另一张矮几上,也在静静地听他说话。
壁炉里燃着昨夜未尽的火烬,让他想到围炉壁话四个字。
他愿意和他们分享他从未向人讲述过的往事。
因为,他们是他最亲的人,是他的家人。
许泽南和奚言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他看着她,叙述得平静:“你能想象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往脖子上绕条名叫黄金的蟒蛇,她凑到你面前固执的想要让你摸一摸他的宠物蛇,那样的场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