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的鼾声传来,救护人员每晚会有人轮流在体育馆门口看守,毕竟每天送进来的孩童太多,就算纪录名单、也难保每晚一个一个清点,只有尽量请每一小区较年长的孩子点名回报,虽然没有特别区分,但时间一长便自然地產生几个不同的区块。每一区看起来都有至少国中、高中年纪的孩子在帮忙照顾。
每天晚上的9:00熄灯,在那之前所有孩子都会到体育馆内、学校内的盥洗室梳洗,某些比较特别的社团,像是游泳社因为社团练习在户外,因此也有盥洗室可供使用。大部分孩子洗完澡后通常就开始犯睏了,这时负责照顾大家的孩子就可以发下毯子让大家就寝休息。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来...」少年轻拍着年纪看似5、岁的女孩,宛若睡前故事般温柔地说道,「只要小莹乖乖睡觉,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了喔。」女孩随着少年有节奏地安抚,很快就坠入梦乡的怀抱。
褚凡让自己面向墙壁,晚餐吃的鮪鱼饭糰好像已经消化掉了,他平常下课就和朋友到处玩,运动量算是非常地大,才一个饭糰根本连胃的一半都填不上,但他看着其他瘦小的孩子,觉得自己能做到的就是多把一些食物分给他们。
肩膀突然被一隻大手抚上,褚凡吓得抖了一下,转头便看到少年将食指放在嘴前,作出「嘘」的动作,他默默点头、同着少年起身,一起走到了体育馆的二楼,二楼因为是观眾席、阶梯不适合睡觉,所以基本上二楼空无一人。
少年领着他走到接近后门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窗户透出月光,打开窗户可以看到一个沿着体育馆后方的墙壁连到地面的梯子,梯子的表面有铁锈的痕跡,看起来不常使用。
「我先下去,你在这等着。」少年轻声说道,便鑽了出去循着梯子往下爬,皮鞋与铁锈摩擦的声音使褚凡感到很紧张,一直回头望向一楼熟睡的人们。
「褚凡,可以下来了」他转头,发现少年已落脚在地面。
虽然只是图书馆的二楼,但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爬的经验,顿时觉得肚子有点绞痛。他模仿少年先将右脚往下踩,接触到梯子平面的时候感觉安心许多,然后是左脚、右脚、左脚。
他想看一下自己走到哪里,于是往后转,发现距离地面还有很高一段距离,一时之间吓得恍,手不小心没握紧梯子,整个身体逐渐向后倾。
他想着完了,从这么高掉下去会死吧,紧紧地闭上眼缩紧了身体。
然而他感受到柔软的手臂将自己抱在怀中,「没事,我接住你了。」少年的嘴角在月光的反射下好像更明亮了,褚凡一时有点出,少年抱了一会才缓缓将他放下。
褚凡跟在后头走着,夜晚一片沉寂,只有晚秋入冬的风声伴随校园,还有少年的皮鞋和操场的砂砾摩擦的声音,褚凡低头看着少年的鞋,黑色的制服长裤贴在细长的腿,裤管处沾染上一些泥泞。皮鞋看起来穿了一段时间,上头已经有些皱褶与脱皮,他想着少年的脚看起来比他大了一倍左右。
少年回头望了褚凡,伸出一隻手向着他,犹豫了一会,褚凡最后牵上少年的手。
他又笑了,好似银铃一般的笑声。
他觉得自己挺喜欢少年的笑声。
一路穿越操场走到看起来像是学校讲台的地方,少年走上阶梯,回头仍牵着褚凡的小手,一面引领着他走上台阶。他们持续往上走,经过一个小房间,「你应该听过早上的升旗广播吧?我之前就是广播社的成员。」褚凡试着回想,上学的路程虽然会经过,但通常已经过了升旗的时间,所以他脑海没有任何一点关于广播的印象,不过他倒是挺好少年的声音透过机器播放出来的样子。
又走过一小段楼梯,来到一个铁门前。少年从口袋中拿出一把小钥匙,「闭上眼睛一下。」褚凡照着他的意思一手遮住了双眼,听到铁门打开的声音,少年牵着他跨过门槛。
「好了,可以睁开了。」褚凡将手拿开,一整片的星光点点在空中闪耀,远处则是家家户户的灯光,散步在不同地方,程式的惨状被黑夜覆盖,眼前只有一点一点的亮光,像是秋季独有的萤火虫祭。
整座城市都好像沉入睡眠,只有两人的呼吸在空气中起伏,讲台的屋顶四周没有栅栏防护,只有一片水泥地,两人随意找了一处坐下。
「好漂亮。」
「这是大概是整个学校我最喜欢的地方。」少年双手向上身了懒腰,深吸一口气后缓慢地吐出来,打了个哆嗦,屋顶的风又比平地更大一些,吹散了少年衬衫的领口。
「给你。」褚凡将身上的毯子递出去,「没事啦,你披着就好。」
「拿去。」少年被童稚坚定的眼愣住,最后接过毯子,但他将身体挪到褚凡身后,将毯子盖在两人身上,「呃、」,「我也有一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弟弟。」少年轻声笑着,但褚凡觉得这与往常那种明朗的笑声似乎有些不同。
瘦小的身体被少年包住,他不敢抬头,只是看着眼前,循着方向、他发现好像可以看到自己的家,只是那里已经没有灯火闪烁。
「你弟弟呢?在别的救护中心的吗?」
「他没有活下来。」
褚凡感觉全身好像僵住了,少年将下巴扣在小小的头上,「没事啦,只是看到你让我想起他。不过,他身体很差呢,只能待在家里。」
「...你不问我吗?」
「你不想说也没关係啊,」少年笑着,「你和其他大部分孩子不一样,大家都在哭闹的时候,就你一个人一直安静坐着。」
「不难过吗?」少年望向一直沉默的褚凡。
「我爸爸当场就死掉了,妈妈是慢慢才...」眼眶有些发热,但褚凡仍然持续说下去,「我很想他们,但他们很努力才让我活下来,我不能一直哭。」
换少年陷入了沉默许久,褚凡将头抬起与之对上,少年低着头,垂发遮住了几丝脸庞
有那么一瞬间褚凡觉得他看起来很想哭,兴许是想起自己的弟弟。
「我妈妈说,身体不好的小孩,很容易在小时候被送回天上,」童稚的口语认真地说着,「你弟弟只是回天上了,等他健康一点就会再下来的。」
「谢谢你。」少年又恢復往常的笑容,感觉心里某一块空处被暖暖的东西填满。
「你没有哥哥吗?或其他兄弟姊妹?」这次换少年低头看下他,恰巧对上褚凡圆滚滚的眼睛,瞳孔是漂亮的深黑色,褚凡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记得妈妈每次都说他要改掉这个坏习惯,跟人说话时要看对方的眼睛。
「我没有兄弟姊妹。」
「那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新哥哥了。」
「蛤?」褚凡惊讶地抬头,这次没有逃避对方的双眼,如果说他是深黑色的瞳孔,少年的眼睛就像他的发色一样,是漂亮的淡茶色。
「褚凡,叫声哥哥来听听。」少年故意戏謔的语气,让褚凡的耳根子直接染上红晕,他抬头撞向少年的下巴,后方传来疼痛的声音。
「才不要。」
「叫一下嘛。」
「不、要。」
银铃与轻风的笑声一同回盪在静謐中,这一晚很温暖,似月光柔和、似星空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