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将手插在自己牛仔背带裤的兜儿里,表面满不在乎,心里却在暗暗骂完婉茶言茶语,故意害自己挨骂,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每一次有她的家庭聚会,自己少不了要被拉出来对比和一顿批评。赵嫣心里气愤,她用眼与完婉交流:最好别让我揪到你的小辫子!
完婉一来,赵嫣已经没心情吃饭了,她撕开一片口香糖放在嘴里,边嚼边道:“妈,你别光替我的后半辈子操心,还是先操心操心我这嬢嬢的未来幸福吧,人家眼看就奔叁了,她都不着急,我还有什么理由着急呢?本是最美的花朵年纪,要是没人欣赏就凋落了,那多可怜啊,叔叔舅舅、叔母舅母,你们说是吧?”
你对我不仁,我就还你不义,酒桌的下半场话题可就由你继承了。赵嫣冲完婉不善地眨了眨眼。
完婉预感不妙。
“是啊,再优秀也不能忽视自己的生活呀,完婉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帮你参谋参谋。”
“我一朋友家的儿子不错,年纪跟你差不多,博士学位,人长得也耐看,不如我让我朋友把他微信推给你,你们聊聊看。”
“不,多谢,不用……”完婉瞥一眼幸灾乐祸的赵嫣,秀眉微皱。总是这样,她就料到会是这样……尽管每次家庭聚会她不是都能参加,但是如果赵嫣来的话,她都会尽力抽时间过来,这次也不例外,她是更改了一个DNA研究项目的合作洽谈会时间赶过来的,来之前本想着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可还是改不了她们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事实。
完婉是赵嫣爸爸的妹妹,赵家一共叁个儿子,她是家中老幺,受尽宠爱。完婉是跟着赵嫣奶奶姓的完,赵嫣自打懂事,就被自己亲妈在耳边唠叨着说她这个小嬢嬢从小有多么多么聪明,长大了又多么多么厉害,让她好好学学,恨不得把完婉当成供起来天天拜,夸她的话如出一辙赵嫣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完婉的时候,对方大自己岁,还在上初中,戴着个黑框眼镜,一本正经地跟个小老师一样。
完婉也记得初见赵嫣时的情形,从外省转学回来的小女孩儿个头不小,眼睛黑黑亮亮,看谁都闪着光,活泼调皮,最爱靠在她的胳膊上,姐姐姐姐的,问题问个不停。
两人本是关系最亲密要好的,怎么看都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敌我分明的作态,而事实却已经如此,改变她们的是完婉高中毕业时,放弃原先填报并被录取的院校,不声不响留下封道别信,孤身远渡重洋去求学。
一走就是好几年,期间杳无音讯。
那封信的内容,赵嫣如今仍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因为信中有大半篇幅都是写给她的。
她将她当作亲得不能再亲的亲人,万万想不到有一天,对方会一言不发地抛下自己出国,仿佛小时候的朝夕相处都成了泡沫,跟她们的感情一样,轻轻一吹就支离破碎,或许不用外力干扰,时间一到,泡沫总会消散。
眼下看着完婉被亲戚围追堵截盘问喜欢什么样的人时,赵嫣心里按理应该会有报复后的快感,然而并没有,她的心情比之复杂百倍,她一面希望完婉断然拒绝,用她一贯的臭脸去泼亲戚们的凉水;一面希望她回答些什么,长相、品格、特点……随便什么都好;一面又希望她什么都不要回答,她害怕她口中的答案与自己的预期不符。
“不好意思,局里新来了一具尸体,领导刚发消息催我们回去加班,大家吃好喝好啊,妈,我们就先走了。”
赵嫣不由完婉分说,拉着她的手拎着她的包夺门而去。
“欸!这孩子……”
“喝喝……新尸体,解剖室的新尸体除了原来那具扒皮被烹的男尸,还有什么新尸体是不用通知我就往里送的?”
跑出酒店,温热的夜风刮过二人的衣襟,被它绕上的发丝旋了几旋,落下,沉进彼此眼底。
赵嫣白了完婉一眼:“看不出来我是在救你吗?好心没好报。”
完婉知道她心口不一,语气虽然不是很好,却是实打实的真话,她唇角微扬,说:“不也是托你的福,我才有刚才的困境的吗?怎么,现在来装英雄?”完婉说完这话就想咬自己舌头,多年来一见面就掐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就想怼回去,她心里是想改的,可是身体的条件反射不允许。
“还教授呢,简直是当代活体寓言故事,吕洞宾和狗,农夫与蛇,我跟你。”赵嫣拐着弯儿骂完婉白眼狼,完婉自然听出来了,只是她一颗心全落到两人牵着手上,这是她回国后她们第一次有肢体接触,赵嫣的手软软的,跟小时候一样。
“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解释清楚。”完婉垂眸,常年钻研学术的眼睛眼下只能容进二人紧牵的手。
赵嫣注意到了不妥,刹那松开她的手,抱着双臂摆出居高临下审问犯人的姿态,说:“现在才想和我说有点晚了吧?你想说就说,万一我不想听呢?和许多后来破掉的悬案一样,最需要的时候不出现,出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你懂什么叫物是人非吗?你就算把理由编得再天衣无缝,都改变不了我们俩回不到从前的事实。不过无所谓了,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一个解释,所以,编吧,我听着呢。”
完婉没想到自己的离开对对方伤害这么大,不过赵嫣说得很对,物是人非,她们早已经不是小时候睡一个被窝可以无所不谈的交心关系了,她们现在比陌生人还不如,倒不如说是敌人,会彼此牵挂的敌人。
“故事有点长,你确定要站着听?”
……
叶若薰一反常态,校服胸卡佩戴齐全,顶着齐肩学生头,乖巧地走进学校,不看脸的话,混入人群中后一眼找不出来。
与之前的个性鲜明判若两人,学生们觉得非常稀,更稀的是,沐晨妍竟然也是从叶若薰的车里下来的。
她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叶若薰挽着沐晨妍的胳膊,到二班门口时,当着已经到校的二班学生的面,她将自己亲手做的酸奶塞进她手中,冲她眨眼微笑。
“课间喝。”
“谢谢,今天表现不错,希望你继续保持。”
“难道我昨天表现的不好吗?”叶若薰指的当然不是什么正经事,她指的是昨天她们在床上颠鸾倒凤忘乎所以的时候。
沐晨妍不搭她话,低头摩挲了几下酸奶玻璃瓶上那精心绑上去的可爱蝴蝶结,另说:“我家里人把电动车带回去检查了,说电池的接线被人故意剪断了。”
叶若薰笑:“那这人是挺无聊的,专门拧开踏板就为了剪你根线。”
沐晨妍盯着她:“是无聊,而且愚蠢,把自己变成诱饵就算了,还险些被别的鱼吃掉。”
叶若薰装听不懂。
沐晨妍又说:“恐怕这回魏杰是真得恨不得杀了你了。”
叶若薰这回真没听懂。
回到自己教室座位上,同班的几个跟她混的学生就凑上来争相拍着马屁。
“薰姐你太牛了,我早看魏杰那货不顺眼了,前几天被他抢走一个妞,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气,当时碍于他是独眼龙的人,没敢动手,没想到薰姐一出手,直接断了这货的子孙根,佩服!”
叶若薰听得云里雾里。
“还瞒着我们就见外了薰姐,现在整个原城的混混都知道你和二班班长把魏杰给阉了,魏杰现在人还在医院呢,醒来后一直叫嚣着要杀了你和沐晨妍。”
“要我说他就是活该,背叛谁不好背叛咱们,这种见风使舵的狗东西,死了也不可惜。”
叶若薰现在才反应过来刚刚沐晨妍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心里疑惑,魏杰的事并不是她干的,听沐晨妍刚才的语气,也不像是她做的,那会是谁?是魏杰的仇人,还是她的仇人?是看她不爽故意用这事儿来栽赃她,好一石二鸟,让他们鹬蚌相争?
如果是,那这人真是好毒的计谋,如果不是,能不顾独眼龙的名号去动他手下小弟的,此人背景应该也不简单。
叶若薰将能预见的可能性和危险都想到了,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就会偃旗息鼓,低调一阵子安稳度过这段时间,她却偏不,颇有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魄,想来也是,畏首畏尾的人也当不了原城第一高中的老大。
“真可惜啊,不是我干的,没能亲手阉了那条忘恩负义的杂狗我也很遗憾。”
叶若薰拨了拨额前的碎刘海,情满不在乎,就像听到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垃圾新闻,她的右手滑到耳侧的头发上,食指与中指夹起一绺卷起把玩。
——我会成为你的守护天使。
脑海里闪过沐晨妍正经的面孔和认真的话语,叶若薰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弯成一个甜蜜诱人的弧度。
这比她听过的任何情话都要动人。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着了魏杰那个狗杂种的道儿,叶若薰笑脸一沉,眸中尽是渗人的狠意。
“他躺在医院,十中不就群龙无首了么?我们就当是做公益,去帮他管管吧。”
一班的几个男生一听这是要去收管十中的地盘啊,好久没出大场面,他们手脚都快活动不开了,个个喜不自胜,被课上催困的精头立马复苏。“我们去通知其他年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