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雁从上官鹿鸣手下的水迹中拉长出一个“反”,又将水渍抹平。
“厉空已经和定远军里应外合救出了端王,想必很快就要有动作了。”
暗流涌动,萧齐在明面上闹得越乱,那些人就越觉得安全,殊不知一举一动都在魏怀恩的掌握之内,只等着一网打尽。
“这种事只能萧齐来做。我不得不顾忌我姐姐一家。你虽然牵挂比我少,不也怕陛下觉得你和陆家走得太近,所以躲到我这里避嫌吗?看来你还挺满意我那大外甥做你妹夫?”
“你少在这拿辈分占我便宜……哎哟。”
上官鹿鸣又捂住了嘴,疼得不轻。
“少说两句吧,我知道你担心陆重左右逢源惹陛下猜疑,但你若是信我,就放下你的担忧。陛下远比我们想象得更信任陆家。”
帝王需要心腹,更需要栋梁之臣拱卫。大道至简,大音希声,为官者唯一应该忠诚的,不是帝台上的血肉之躯,而是帝台本身。
谁在其位,便忠于谁。
所有身在权力漩涡之中的人早就没有善恶之分,只有赢家和输家。
“我说这句你别见怪……”
上官鹿鸣起身打算告辞。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只凭陆重在陛下潜邸之时的所作所为,他早就该像于太傅一样被陛下排挤了。”
“不可能。”
阮雁吹了吹茶汤白雾,热气熏笼,遮住他眼中讥诮。
“只要他对陛下有用,就能稳固不倒。宫中朝中,从来没有公道可言。”
这便是他当年不愿入仕的原因,如果每一个人都背负罪孽,如果每一个人都计算利益,那仁义道德从这些官老爷口中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
这修罗场中的厮杀倾轧让对错是非变得模糊,但他们必须赢下去,才能让福泽天下功在千秋的政令安稳落地,才能让朝堂的污糟有意义。
眼前混沌,前路茫茫,他得忍受着从前最不愿忍受的一切,才能让本该属于那人的国朝一片光明。
“知我者,阮兄也。”
魏怀德的音容笑貌在阮雁眼前浮现,好像他还活生生地如当年一般与他对坐清谈。
好多年了。
八月十五,中秋。
裴怡以荡平明州流寇为功,携定远军各将入京受封,领威宁大将军之职,赐府于京。
原定远军更名为威宁军,增员加官,重建旧制。
魏安星终于见到了阔别半年的娘亲,魏怀恩也允了他出宫几日和裴怡团圆的请求。
望楼趁着随裴怡入宫的机会,和萧齐密谈了一番,将现在威宁军中还有二心投效端王的名单现场写了一份。
“多亏你给我那份盖了玉玺允准的和离书,魏怀仁和裴怡见了一次之后,直接扬言要把陛下碎尸万段。
真是个蠢货,我猜他就快忍不住动手了,你们早做打算。”
话说完,名单也已经写好,望楼吹了吹未干了墨痕,递给了萧齐。
“厉空呢?你之前说会给他种蛊,可成了?”
萧齐扫了一眼打头的几个人名,果然是明州刺杀那次的老熟人。
“成了。他的命现在就捏在我手上,随时能让他暴毙。”
望楼手腕一转就从袖口中探出了个三角蛇头,饶是萧齐处变不惊也暗暗将手压上了匕首。
“别紧张,我就是让你开开眼界。看在和离书你帮了我的份上,送你个情蛊要不要?听说陛下之前对你可不怎么好啊。”
“多谢了,但是不必。”
萧齐想也没想就果断拒绝了,只想尽快把这个危险人物送出宫去。
谁能保证望楼的本事不会用来威胁魏怀恩?他得找个机会把此人的底细告诉她,让她身边的影卫多加提防。
“好吧好吧,我走了,不然怡儿该怀疑了。”
望楼耸耸肩,绕过萧齐推开了门。
“等等。”
萧齐突然叫住了他。
“情蛊……怎么用?”
另一处侧殿里,魏怀宁喝多了酒,正靠在窗边榻上吹着风闭目养。
青云立在一侧,深呼吸压下心头涩然,强作轻快地开口问道:
“殿下可是看上了那位领舞的伶人?是否要向陛下讨来?”
魏怀宁不说话,青云试探着抬手触上她的太阳穴,不见她蹙眉,便接着替她揉按了起来。
她瞧不上他愚笨,也瞧不上他的瑟缩不大气。在太后娘娘被陛下赶去皇寺之后,她怕惹眼深居简出,对他更是处处不满。
他也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从来只听说可以同甘不能共患难,没想到到他这里反了过来,那么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反而是他不配了。
可能本就是他肖想太多,以为天家殿下就会金口玉言,誓言就是一生一世,竟然忘了自己是个下贱东西,如果不是她行事出格,他连见她一面都是痴心妄想。
所以他讨厌她的花心,却又不得不感谢她的花心。
“去啊,去替本宫讨来,然后你就给本宫滚出去。”
魏怀宁靠在他身上说着伤人的话,明明她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厌倦了以往的寻欢作乐,虽然嫌弃却也放不下青云,但这张嘴傲慢惯了,还是以让他难堪为乐。
她说过以后只有他一个,就算她差点毁约,但是谁给他的胆子敢帮她猎艳?她用不着!
他这样只会让她想起一有事相求就送来乐人伶人的赵兴德。
她只会怀疑,是不是她以前的浪荡彻底错了,她现在根本不配被爱?
青云半个身子别扭地坐在榻边,魏怀宁枕得舒服,却并不知道他的姿势多难受。
“奴才知错,下次一定记住了。”
他的唯唯诺诺又让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头,青云只能更加尽心地帮她舒缓头痛,谨守奴才本分。
“罢了,回吧。”
在青云眼里,魏怀宁愈来愈喜怒无常,他只能胆战心惊地伺候着,却始终不得要领讨他欢心。
她很久都没对他笑过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奢望的,可是他已经很努力去学她喜欢的书画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殿下慢些。”
他主动扶着她走下台阶,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脚下地面。
她却仰着头看着清辉圆满,不知罪有应得的母后此刻在皇寺中过得如何?
可能是母债女偿吧,母后暗害宫妃皇嗣,参与刺杀怀德太子,与外戚沆瀣一气的罪孽,也要让她这个不被她在意的女儿沾染因果,不得安宁。
幸好,她有他。
“本宫累了,你背我吧。”
她将自己插满沉重钗环的头靠在他肩上,贪图这一刻不用强撑高贵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