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还是在临行前带走了吴钩,顾全大局,不计前嫌。
前世若不是因为他,兰时应当也能一早在北境军中走很远吧。
比起前世死别,如今,他情愿等在京城,等兰时去了却她那一桩心事。
太子殿下将这一沓抄本交给苏岐鸣时,没有多余的话。
只说了一句,“如今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苏家先祖在上,你莫要违背本心就好。”
苏岐鸣握着那一沓信件的手止不住地抖。
求拜佛的朝圣路,她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是鬼是魔,她都能承受。
刑部拿人速度极快,趁着吴穆还未下值,在议事堂将人带走的。
傍晚时,吴穆已经上枷带铐,跪在下首,等刑部审判。
坐在主审官位子上的苏岐鸣,牢牢将这曾经枢密使的嘴脸记到脑中。
“你已经做到枢密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与突厥勾结不可?”苏岐鸣真的不明白,吴穆哪怕在九年前,也是前途无可限量,根本不需要做出这等通敌叛国的事。
枢密使还自矜身份,不肯与他这区区小卒交谈。
情还算镇定自若,这也算是多年官场浸淫练出来的好本事了。
“不知道你那远在北境的侄子是不是也有你这一份好气度。”扎人扎七寸么,她恰巧会一点。
吴穆果然面色一变,再难维持那副假皮,“你要做什么?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苏岐鸣不为所动,“有你这样的长辈,难保不会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若是悄无声息的死在北境,你吴家这一脉,算是彻底断了吧,你与外邦勾结得来的一切,就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是有趣地很。”
比起吴穆,现在苏岐鸣才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魔。
“他是无辜的!你们要做什么冲我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为曾经的事付出代价,你不要牵连他!”
苏岐鸣色淡淡,“你那侄儿是否有命在,这都要看你交代到哪个份上了。”
“对了。”苏岐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或许你还不知道,与你狼狈为奸的那突厥主帅,已经被擒到北境军帐下了,枢密使大人。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苏岐鸣说这话,是想让他知道,他已经没有指望了。
“如今你能做的,是想想怎样老实交代才能保住你的家人不至于随你一起命丧黄泉吧。”
“哈哈哈,没想到我吴穆一心出人头地,如今明明已经是加无可加的富贵,还能沦落到今日这地步。”
吴穆曾经做下的事,一件也不悔,他再也不想屈居人下,成大事者必定会有所牺牲。
他的确是将北境军当作踏脚石,初入枢密院时,被贿以重利,在军情奏表上改了几个字,换了军阵排布,给突厥军开了一扇方便之门,以监军之名在北境军溃散时一跃而起,促成了大凉与突厥和谈。
他顺风顺水地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怪他们自己,姜府数代都备沐皇恩,他们生来便高人一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时受挫亦可牢牢把着北境军权,哪里知道如我这般寒门的苦楚。”
凭什么他们可以永远站在云端,他却要在污泥里挣扎偷生。
“我也曾有报国志,十年寒窗一朝取仕,想得也是大凉百姓,也曾发愿以天下忧为先,可我又得到了什么!”
吴穆的镣铐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声音杂乱刺耳,如同他这一番鬼话,不堪清听。
“太子拿文太傅,也是为了你的事吧?你与文太傅又有何勾连?他老人家一心治学,断不可能与你同流合污。”
她读过文太傅的诗文,确信文太傅还保有文人风骨。
太子殿下拿到她冒死藏下的书信时,面色有变,她当时便觉有异,多方求证才知,那落款是文太傅的字。
曾经与她祖父书信往来的人,亲如兄弟的人,是文太傅。
可是这一切,还是解释不通。
文人之间,惺惺相惜,她很难相信,让他祖父称道的人,会成为暗中推她祖父身败名裂的阴险小人。
“老师的确是好人,从不借天家势,对天下学子一视同仁,严谨治学,传道受业,可怪就怪在,他有两个不成器还眼高手低的儿子。”
没用且迟来的慈父之情,害人害己。
“怨就怨文家子孙,没有一个生出半点同老师一般的文心。文家大郎,就职工部,城池土木工役,但凡插手,必定中饱私囊,北境曾有一批军械,托于工部,是那文家大郎自己不争气,军械上也敢贪。”
吴穆话语里,透出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心,“老师一生,什么都好,就是妇人之仁,这样如蛀虫的子孙,也坚决要保,嘴上骂得那般狠,到头还是会心软,我不过顺水推舟。”
“那苏尚书与此事何干,他这一生,为的是天下百姓,做的从来都是利国利民的事,何故卷入你们的阴司。”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我早该想到,你是苏家后人,我看过你应试的文章,时间久远竟然忘了,那是苏尚书的行文风格。”
“如今老夫也算事无不可对人言,算对你做件善事,苏尚书时任工部尚书,是做了文家子的替死鬼了。既然他终归是要死的,多几条罪状又有什么关系。”
苏岐鸣胸口起伏,这话她听明白了,多几条罪状也无妨,所以这贼子便把他做下的恶事推到她祖父头上吗?
“画押吧,你的罪责,自有陛下定夺。”
苏岐鸣忍着怒气,将他的陈罪书一字不落地写下来。
看他画押后,收了这份陈罪书。
苏岐鸣一字一句,认真而残忍,“至于你家那单传的后辈,你不会知道他的死活了,你就在牢狱里慢慢去猜他的下落吧。”
“苏岐鸣!苏岐鸣,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放过我侄儿!苏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