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自我责备的压抑时刻,听到林蝉这样的话,楼祁眼眶隐隐发痒。他别开眼,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一定很狼狈。
心里防备放下,倾诉欲就彻底打开了。
“我妈年轻的时候是文工团的芭蕾舞演员,曾经在北京表演过专场。我外公癌症早逝,外婆身体也不好,我妈一个人在北京,被有钱人疯狂追求,然后……有了我。”楼祁提到往事,开始咬牙切齿,眼里带着恨意,“但那个男人并不想娶我妈,他自己有未婚妻。后来……就娶妻生子,把我妈养在外面。”
楼祁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世。这些往事于他来说像是藏在深处洗不干净的污秽,难以启齿。
林蝉静静听他诉说。
“我在北京长大,那几年,我妈状态越来越不好,那个人怕被妻子发现,就把我妈和我赶回了永南。但回到永南后,我妈的状态更差了,几年前,查出来是生了这个病。”楼祁自嘲一笑,“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们一家……甚至还靠着那男人来养。”
林蝉听着,眼圈渐渐红了,像今天这样,被发病的母亲砸伤一定不是第一次。过往许多年,楼祁一直活在这种痛苦中。
而今,他还在自我厌恶。
楼祁一定很疼。
林蝉眼角有晶莹的泪光:“不是的。这是他应该给你的。”
楼祁愣了,抬眼看她。撞见他眼里的脆弱,林蝉心头一痛,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做错事的是他,他养你是应该的。”
就像她一样。她从不觉得吃住林家的是债,相反,正因为林东越和刘宁,她才会和亲生父母失散,林家给她多少东西都弥补不了她吃过的苦。
他们本该受到惩罚,却仍在加害别人。
她的眼里有泪光,但笃定坚韧,燃着隐隐的烈火,这股蓬勃的烈度甚至烫到了楼祁。他早知道林蝉的坚韧,却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他倏地茅塞顿开。
“你说得对,小知了,他给我多少钱,都是他欠我和我妈的。”楼祁勾唇笑了。
所以那男人也遭了报应。发妻早亡,他只有一个女儿,这才想起远在江南的私生子。
楼祁忍不住恶劣地想,坏事做尽,总有天道轮回惩罚。
因着楼母狂躁发作,浴场今晚歇业。林蝉便干脆留下来帮外婆做了一顿晚饭。晚饭后,外婆上楼照顾楼母,楼祁捋起袖子洗碗。
林蝉想要帮忙,被楼祁赶去了客厅:“洗碗这种事就让男人做吧。”
话说得像是他们俩已经在一起生活似的。
林蝉红着脸坐到客厅,百无聊赖地换台。楼祁擦干手来到客厅的时候,林蝉恰好切到了电影频道,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没有看过的电影,叫《苏州河》。
液晶屏幕上,周迅少女时期的脸精致饱满,灵动得像精灵。林蝉放下遥控器,抬头看见楼祁进来,又将遥控器递给他:“你挑吧。”
“没事,就这个吧。”楼祁挑眉,径自坐到沙发上,挨着她,沙发和茶几空间逼仄,他长腿弓着不适,干脆抬脚抵在了茶几上。
这部电影很意识流,画面摇晃,像极了人心不安和迷茫。
十里洋场的上海,男主马达骑摩托在苏州河上替人送货,他的恋人牡丹得知他是为了绑架她勒索自己父亲才接近她,于是愤怒跳河。马达找了牡丹五年。直到遇到一个长相酷似牡丹的女孩儿,美美。但美美毕竟不是牡丹。
后来有一天,美美也消失了,消失前她曾问过男友,如果我走了,你会和马达一样到处找我吗?
楼祁拧紧了眉,这部电影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丧感,但又莫名地冲击他的灵魂。他不喜欢,但不排斥。
他低头看林蝉,女孩儿视线还专注地落在电视上,电视上的画面倒映在她瞳孔里,闪动着,亮晶晶的。
心脏以隐秘的速度跳动着,楼祁眸色深沉,低声问:“想什么呢?”
林蝉回过,耳畔通红,抿着唇小声问:“在想……野牛草伏特加到底是什么味道。”电影里男女主定情信物一般的酒。
楼祁嗤了一声,用力揉弄她的头“小知了,你还小,酒不适合你。”
“我只是问问。”林蝉小声嗫嚅。
摇摇头,楼祁好:“我以为你会问我,‘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
垂脸,长卷的睫毛微颤挡住了眼睛里的光,林蝉切了频道,顾左右而言他:“这种问题……是恋人之间问的。”
她也问不出口。因为……如果有一天她走了,楼祁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楼祁沉默,嘴唇翕动却终究没有开口。气氛静静的,带着微妙的暧昧。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起身拿了一瓶热牛奶一瓶冰可乐,将牛奶递给林蝉,两人又开始看其他综艺节目。
节目实在无聊。晚上又降温了,窗外西北风呼啸,天井里的高大杨树树叶簌簌作响。林蝉喝了一口牛奶,双手捧着温热的瓶子,一直暖到心脏。
楼祁咋舌:“又要降温了,今年冬天很冷。”
“是啊。”林蝉轻叹,“马上要过年了。”
楼祁想起什么,突然问:“对了,小知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林蝉心漏跳一拍,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她只知道自己来的时候,是盛夏。后来的户口本上,她的生日是月日。
大抵是因为,月日,是她来到永南县的日子吧。
“应该是……夏天。”林蝉说了个模糊的日子。
“哪有人生日是应该哪天的,你身份证上什么日子?”楼祁乐了。
林蝉只能报给他,复又说道:“应该是吧……我只记得是……很热很热,蝉鸣很响,就在树上。”
怪的描述。楼祁拧着眉,柔软的指尖顶着她的额头,不住乐道:“你还能记得你出生的时候啊?你是哪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