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滇看得心里难受,起身将他搀起,“百里大人,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启程。”
百里承安知道大都如今情况危急,沉重地点了点头。
越往北上天气愈冷,王滇将自己裹在狐裘里,和对面的百里承安研究着四国的地图。
百里承安眉眼温润,比王滇还要瘦上许多,看上去比他还怕冷,王滇很大方地分给了他件狐裘,雪白的绒毛里,公子温润端庄,倒真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雅士。
“我在大都时便常听乐弘谈起你,他言语间对你多有夸赞,如今一见,发现乐弘所言还是谦虚了。”跟陌生人谈起都相熟的人总能快速拉近关系。
王滇这招用得熟练,谁知百里承安听见祈明的名字色一滞,眉宇间罕见带上了丝抵触,“我与师兄已多年未见。”
王滇便识趣地不再提,耐心地同他研究起地图来。
“陛下此举虽然不甚稳妥,但也难找更好的法子。”百里承安看着地图上大都的位置,“只是立了太子,陛下却是给了晏泽、崔运、卞沧三位大人暂时监国之权,三人政见素来不合,崔家已无,世家仍在,长久下去必生祸端。”
王滇揣着袖子,“如今卞两家势起,曾、许、冯三家稳坐后台,谈家锋芒正盛,其间关系错综复杂,大都局势尚不明朗。”
百里承安道:“大人忘了还有百里家。”
王滇抬起眼睛来冲他笑了笑,“是我疏忽了。”
百里承安道:“我自入仕起便立过誓,此生为君为国为民,一路仕途皆仰仗陛下与老师看重提拔,我与百里家亲缘尚在,情分却无。大人不必在意我。”
这话说得绝情,俨然第二个崔运的做派,他也明白了为何闻宗和祈明都说百里承安一身傲骨过于刚直,但他却欣赏得很。
出河西郡时,随着梁烨领兵首战告捷的消息传来,王滇也终于收到了一封从北边传来的书信。
信封上“仲清亲启”四个字他看了好几遍,才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薄薄的只有一张。
信的开头明晃晃写着“仲清吾妻”,梁烨这厮还特意加重了笔墨描了两遍,似乎生怕他注意不到。
王滇捏紧了信纸,呼吸莫名有些发紧,实际上他对“仲清”这个字并未有多少感情,毕竟现代人通常没有起字这一说,用时大多也是同祈明楚庚这些讲究的文人称呼,梁烨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他喊梁烨子煜时大多也沾染着别的意味,但如今梁烨正经称呼他的字,尽管只是在信中,却给他一种踏实的触感。
好像直到现在,“仲清”这两个字才真真切切落在了他身上。
除了开头称谓,信的内容倒是一目了然,让他回大都事从权宜,顺便去他俩定情之地取份圣旨。
仿佛他决定回大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王滇拿着信五味杂陈,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憋闷,又有些莫名的愉悦,含混不清地勾缠在一起,等看到最后“夫甚好,勿念”时,还是没忍住。
他将信揣进袖子里,对上百里承安疑惑的目光,淡定道:“家中夫人来信,百里大人见笑了。”
百里承安心道王滇同陛下那些传言果然是莫须有,客气道:“大人与夫人想必恩爱非常。”
“他的确黏人得紧,事事都要我陪在身边。”王滇笑了笑,“不过近来长大不少,很是让人欣慰。”
百里承安看向王滇的目光带上了丝古怪。
王滇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明媚了起来,“过了丹阳便到大都了,届时还有一事想请百里大人相助。”
百里承安道:“大人请说。”
——
青宝郡,泽甘城。
寒风呜咽,舆图高挂,屋中的血腥气尚未散去,昏黄的烛火将盆中的血水映照得阴森诡异。
梁烨将帕子扔进了盆中,闻言勾起了嘴角,“王滇出了河西郡?”
“是。”跪在地上的暗探道:“大人从赵国带了六千私兵,又同焦帅借了六千兵马,还带上了百里承安大人,凭借陛下私印,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大都。”
梁烨挑眉道:“他回来得这般急,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谋权纂位。”
这话暗探不敢接,只敢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让充恒在王滇回宫前将那些叛变的暗卫处理掉。”梁烨将信扔给他,“省得脏了他的眼。”
饶是暗探也愣了一下,“罪名确凿者?”
还有许多可能是被无辜牵连者。
“全部。”梁烨冷笑,眉宇间杀意未褪,他生平最恨别人欺瞒背叛,不管是被收买的暗卫,还是魏万林之流,非挫骨扬灰不能解恨。
城外号角声再起。
梁烨眯了眯眼睛,脸上露出了个兴奋嗜血的笑容,“朕竟从不知道打仗原来这般有趣。”
想起来时城外漫山遍野的惨状和城楼上挂着的一溜楼烦将领的尸体,跪在地上的暗卫登时一阵恶寒。
第2章 声息
梁烨是个疯子, 这在四国之间都是共识。
若他只是疯便也罢,偏偏此人夺了权,现如今又带了兵, 祸害得便不止大都皇宫那群人了。
楼烦留在紫雁城的是名叫喀什多鲁的老将, 此人久经沙场, 凶狠多智,不止北梁, 东辰许多名将也在他手上吃过不少亏。
起先喀什多鲁并没有将梁烨放在眼里, 毕竟对方连兵书都读不明白,何况都被逼到皇帝御驾亲征,对方但凡有点脑子就会老老实实待在帅营观战,其麾下将领连魏万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