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将青色帷帘像两边吹开,心头连日里的阴霾也散去了许多。
桑桑戴了帷幕,由银屏扶着下了车马。走近那丝绸铺面,老掌柜留着两绺长长的须,打理的整齐干净,瞧着像是个古板的人。
听着外头的动静,抬眼见一贵妇人目不斜视走了进来,进来也不说话,拿起一匹流云夕颜纹样的绸缎就看。
他冲那离于门旁的一短衫青年努了努嘴,那人谄着笑脸迎了上来就为桑桑介绍起这绸缎。言语处处无不在夸赞这绸缎,薄如蝉翼,料子光滑,经盛京最好的织娘之手裁就。
一问价格竟要三百里纹银,饶是银屏常跟着桑桑在江南商铺里行走,听着这价也着实惊了下。
当下扶着桑桑便道:“掌柜的,你这绸缎怎这般贵?!我家主子前些日子在翠玉坊订的头面才值这个价呢。”
“小本营生,夫人不妨看看别处再来说这话。”那掌柜的老在在,两手揣在袖间也不急。
与一般铺面的掌柜相比,差之甚远。生意,自然要卖的出去才是生意。
桑桑在帷帘下的眸子轻轻眯起,看那短衫青年面上谄笑不再,状似不耐,“我家绸缎后头可是显国公府的牌面,价高些也正常。”
桑桑没享着一文钱的好处,还被人抬了国公府的名头出来。若被府内人知晓,又是一桩麻烦事。
她不理会这些人,怪道在天子脚下行商还敢如此猖狂,见了官家女眷也这般哄抬高价,只有自己这个正主不知道国公府的名头被滥用。
她走向屋内的的椅子上坐下,不动声色打量周遭一切。
“哎,夫人,你这是要砸小店招牌吗?”短衫青年叫叫嚷嚷,若猜的不错,结合二人相似的眉眼。这人是掌柜的亲侄儿。
“刘掌柜,你在信里可不是这般说的!铺面生意惨淡,桑农今年不愿多种桑苗,收不上来生丝,产不出绸缎。要我拨了银子,勉强度日?”不平不淡的声音响起,却给人淡淡的压迫。
刘掌柜没见过桑桑真容,只知道前任东家转了手,铺面由新嫁入国公府的世子妃经手。
自己等了大半年也没等来什么信,想必是妇道人家不懂这其中门门道道,便由了自己去说。
桑桑抬手,银屏从身前抱着的一箱箧内取出一摞账册。
她接过手扔在屋内那方檀木桌上,厚重的账册应声落地,激起一层厚厚的灰。
桑桑看着那两人继续说道:“你给的这些账册,我都看了。但如今看来,是没有看的必要!”
刘掌柜面上胡须抖了抖,从前头那摆着算盘的桌案前踉跄着脚步出来,一步两步三步最后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声泪俱下:“世子妃明察,小人可不敢做一些作奸犯科的事啊!打您来了京,小人不管刮风下雨,日日都躬身清点生丝,从京郊运来丝绸啊。”
短打青年看了看面庞皱到一起的老者,不知所措喊了声舅舅。被人一拍脑袋,呵斥了声还不跪下?
桑桑看着下头跪着的两人,心头没有动容。
往前未出阁前,处置那些阴奉阳违,中饱私囊的管事小人不知道多少?换了从前,这人定是不能留了,但她入京这些日子竟是两眼摸瞎,不知道京中行情。
这老掌柜从事绸缎生意数十年,若用的好了,也是一把利剑。
何况,阿兄快进京了,与西域商人卖卖的事耽误不得。
银屏瞅了眼周围,落了厚灰的桌上放着一起了茶渍的紫砂壶,真是埋汰。只好让主子先将就忍一下,她招呼外头小丫鬟给了银钱,让她去茶楼买壶茶水来,要上好的。
桑桑发了话:“我只问你,京郊那片田地是怎么回事?”
那掌柜的抹了把眼边不存在的泪,唇瓣嗫嚅着道,“之前供给绸缎庄子的那一批桑农今年不愿再种桑苗了,不种桑苗就产不出生丝,亦织不了绸缎。偌大的坊里几百架纺机只能吃灰。”
“我和那主事的合计,”说道此处他抬眼看了看桑桑,低声说道:“刁民顽劣,只得让马匹踩了那稻田,他们才肯插上桑苗。”
像是怕被桑桑责罚,他抖了抖须,连忙说道:“要小人说,是那些刁民不知事,不知好歹。同一块田,种桑可比种稻值钱的多了。”
“所以,你便派人踩了农田,还半价收购生丝?!”桑桑突然提高了音量,向来温婉的小脸在帷幕下也遮不住盛怒。
“这账不单是你会算,下头的百姓,坊间的织工也会算。”
刘掌柜心头一凛,睁大了眼抬起头来,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你也是从一织坊学徒做起的吧,每月拿那几百文铜钱回家过活。如今怎的锦绣堆里泡过,忘了本?”桑桑看向那跪在前头的短衫青年道:“你的家人是家人,下头农户便不用养活家小,不用吃饭了便是?!”
“不,不,世子妃宅心仁厚,体谅下人。是小的见识短浅,对,是小的见识短浅,险些误了正事。”他一面扇自己耳刮子一面说。
须臾功夫脸边红肿了起来。
桑桑见铺面前头门阖了起来,笑道:“停下吧,刘掌柜人老了,一时有糊涂的时候也在所难免。再伤着了颜面不好开门做生意。”
一番话便是放过了他,刘掌柜人精子似的自是听的出这番话。
忙磕了头表忠心,却被银屏上前阻了去,“掌柜的,磕头不急在这一时,主子也不爱这个。”
他惶恐抬头,见那月边帷幕内又传出了声音:“半价收购生丝的钱,余下的是被你吞了吧。哄抬价格卖的钱亦然。前边的主子有前边的法子,在我这,亦有我的法子。”
事到如今,再欺瞒也是无用了。离了这,他这半步身子入棺材的年纪哪家铺面要他。况且,显国公府世子妃这条大船,得罪了死路一条,攀上了,日后,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老刘咬紧了牙,狠狠瞪了眼想开口辩驳的侄儿,自己一股脑全说了。
最后双手举至头顶,奉上他这些日子的赃款。
银屏笑着推过那账簿,意有所指道:“掌柜的糊涂了,这银子哪儿来的便回哪儿去。眼看冬便要来了,那种桑的农户吃些什么?”
“是是,小的这便以绸缎坊的名头去将银子施了下去。种多少桑按着比例分下去。”刘掌柜紧紧攥着那账簿,仿若攥着救命稻草。
“这些事,掌柜的看着安排便是。想来,接下来的日子,铺面不会入不敷出了吧!”桑桑起了身,准备离去。
“小人保证,保证,虽比不过盛京最有名的绸缎铺子,但也不会差上太多太多。”刘掌柜不远不近跟着桑桑后头表着衷心。
“话是说出来的,事是做出来的。掌柜的便留步吧,我家主子下次会来一一核实,等着掌柜的喜讯了。”银屏扶着桑桑走出铺面,回过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