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念猜测是公事,她不方便听,于是主动先往前去,没想到刚绕过一个小转角,就看到童蓝脸色涨红地靠在那,一脸的局促焦虑。
童蓝一见她,脸上简直要滴出血,双手合十压着声:“念念姐我错了!我真不知道沈总也在里面!我还一直敲门来着天啊我是不是会被暗杀……”
姜时念故作镇定地安慰几句,童蓝恨不得要抽自己两下,她探身瞄了瞄接电话的沈老板,忽然想起什么,又拉过姜时念,极低音量地跟她汇报:“对了姐,那会儿晚宴结束,你还没忙完的时候,我碰巧路过前面大厅,看见黎若清——”
她插言解释:“你知道黎若清吧,就是那个影迷很多的女演员,特别厉害的,好多电影节大奖,人还超年轻漂亮,她拦住沈老板说话来着。”
童蓝危机感十足地分析:“据我观察,沈老板轻易不理人,尤其明星这类的,但是他居然站住了,好像跟她开口来着。”
姜时念失笑,戳她额头一下:“黎若清影后大满贯,我当然知道,她今天没走红毯,我们倒是没正面碰到,不过你乱担心什么?她已婚。”
童蓝抓她手晃晃:“已婚怎么了,已婚就能挡得住沈老板吸引?念念姐你不要掉以轻心!”
姜时念无奈,想让她清醒点,不要多想这些不相干的,说话间沈延非已经挂了电话,往这边过来。
童蓝赶紧闭嘴,生怕被抓到要命,她跟姜时念匆匆地小声解释两句,就从另一个方向轻手蹑脚跑了,不敢留下来打扰夫妻两个。
沈延非环过姜时念的肩,往走廊深处掠了一眼,垂眸问她:“累吗?”
姜时念摇头,感觉到他另有安排,就问:“怎么了?”
沈延非语气难测:“姜家人还没走,等着跟你求情,应该是想演场悔不当初的戏码,让我给他们留条活路,不可能的事,我本来就不打算让你见他们了,但刚才叫人敲打之后,倒是从姜久山嘴里问出了几句意料外的话,我想尊重你的意见,你决定去不去听。”
姜时念思绪跟着他飞快转,几经波折,到最后难免惊讶:“什么话?他还有事瞒着?跟我有关?”
她顿了顿,望着沈延非略带晦暗的双眼,突然反应过来,血流上涌。
她从有清晰记忆起,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六岁被姜久山领养至今,对于再往前的身世一无所知,只有从前孤儿院的院长偶然提过一次,说她好像是很小被拐走的,半路遇到意外又跟人贩子散开流落,最后才被人送到这里。
但当时年代太老,民营孤儿院管理不完善,很多资料残缺,手续也不全,后来院长过世,她究竟起源在哪,经历过什么,又被转过几道手,就更一概不知了。
她这些年不是没有找过,都一无所获,连丁点的引线也没有,早就已经放弃去追究跟自己真正出身相关的线索,但现在听沈延非话中的意思,竟然多半和这个相关。
姜时念握住沈延非的手腕:“我当然听,姜久山是不是知道我以前的事?!”
沈延非没有直面回答,只是把她带到怀里,揽她往另一个方向走,沉声说:“无论听到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别放心里。”
宴会早就散了,相关人都已经离开,酒店一楼重归寂静,姜家人被控制在走廊深处的几个房间里,分头有人盯着,姜时念跟着沈延非,直接进了姜久山在的那扇门。
几个小时没见,姜久山在宴会之前那副俯视说教的面孔像换了一个人,最后的精气也被磨掉,花白头发有些乱,颓唐坐在墙边,一见到姜时念和沈延非进来,眼瞳缩了缩,脸色更灰败。
跟他跟着一段距离,沈延非就停了脚步,没让姜时念靠他太近,攥着她发凉的手垂眸看人,低淡道:“之前说过的话,在她面前完整重复一遍。”
他从不疾言厉色,几乎是面无表情的,但不刻意收敛时,骨子里沁出的压迫就过重了。
姜久山在北城商圈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风浪也经过不少,但对上沈延非俯看下来的目光,仍然抑制不了地双腿打摆。
姜久山悔恨到肠子要青了,他怨自己不该听叶婉的,今天因为协议婚姻的谣言就对姜时念态度恶劣,如果早点求她,可能就没现在的事了!
也开始埋怨乔思月,为什么要暗中搞动作,差点让姜时念因为一只鞋吃亏。
往前追溯,他更后悔过去没给姜时念一点甜头,对她好一些,让她感念,如果早知道她能嫁给沈延非,做上沈家的当家主母,何至于闹到断绝关系的地步!
但比起这些,他最恐惧的是刚才心慌之下,不小心对沈延非的人说漏嘴了那些话。
沈延非没耐心等他反应,语气加重:“说。”
姜久山下意识一哆嗦,脱力地靠向椅背,闭上眼难以开口,隔了几秒才终于张开:“……当初我走访很多孤儿院,想找一个跟姜凝相像的女孩儿,带回来安慰家人的痛苦,最后终于找到了时念,她那时候很小,确实像,我下决心就是她了,一定要带回去。”
“当时我一门心思要找一个替代品,家里人也没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至于情感上接受不了,都是后来的事了,所以那时候手续办的很顺利,但是等把时念从孤儿院接走,还没等到家,我就接到院里电话,说……”
他心虚地咽了几下。
姜时念手指死死攥起来,被沈延非一根一根掰开,跟她交叉相扣。
姜久山干涩说:“电话里说,我们前脚刚走一会儿,就有两夫妻风尘仆仆赶到,拿着一个一两岁小孩儿的照片找人,看起来跟时念八九不离十,说不定是亲生父母。”
“孤儿院是民营的,当时归蒋家所有,我给院里的负责人砸了钱,他当然听我的,先来问我意见,我……费尽辛苦才找到这么一个跟我女儿像的,我不想再送回去,如果对方真是亲生,那也只能怪他们阴差阳错晚来了一步。”
姜久山眼角皱纹里透出冷血的残忍,明明自己已经深受孩子丢失的痛苦,却丝毫不能共情,反而有种自私的报复心理,让别人也找不到,他才略感平衡。
“我让院里抹掉了时念的记录,蒋家那时家大业大,也不会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孤儿,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那对夫妻被告知没有这个人,当然也走了,不过——”
姜久山畏惧地看了沈延非一眼,转开头叹气,照实承认:“院里负责人说,那对夫妻看着重病的样子,身体特别差,这么多年过去,现在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当时为了避免麻烦,没有留他们的任何信息,我更不知道是谁,当个小插曲掀过去,现在那个负责人也不在世了,就……仅此而已。”
姜时念有很长时间做不出反馈,就那么笔直地盯着他,这个曾经带她出魔窟,她感恩着,仰望着,期望得到亲情的人,像被掐住了声带,再怎么努力也说不出话,一阵一阵冰冷从头顶灌下来,堆积到眼睛里。
她被罩进怀抱,被沈延非过热的温度包围,才渐渐找回力气,嘶声质问:“把我带走,瞒着可能是我亲生父母的两个人,眼看着他们重病离开,继续没有目的地找,你就心安理得地把我留在姜家,再一天一天把我看成眼中钉?!这些年,你到底是害怕我把姜凝真的取代,不敢面对我,还是面对不了那个卑劣自私的自己,又反过来把亏心都发泄到我的身上?!”
只崩溃地喊出这些,姜时念的声音就止住。
她知道没有意义。
太迟了,早已经失去争吵咒骂的价值。
该找的找不回,该问的也没人再知道,那段过于久远的岁月,完全淹没在了不能回头的时光里,无法再追究出更多。
像一个短暂片段,在水面上意外浮现出来,但前后左右,一无所有,窥不到任何一点能去找的可能性。
姜时念很清楚,在沈延非的面前,姜久山不敢再有隐瞒,现在说出来的就是全部了,就算弄死他,也只是这样而已。
她一个字都不想再和他说,虚浮的脚跟转了转,僵硬手指微动,刮过沈延非握紧的掌心:“……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了。”
沈延非喉结下压,只留下一句:“姜久山,你这些年生意干不干净,自己心知肚明,等着坐牢吧。”
他带姜时念上车,车内挡板在出发时就升起来,隔绝前面的驾驶座,把两个人封在一个小空间里,姜时念闭着眼,一开始侧过身,头靠着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