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掌高位重权,应有尽有,怎么能连犹豫都不存在,就拿一副身骨给她做保,垫在她底下。
到这一刻,他没有索要回报的打算,甚至提前斩断了她感念的可能。
她的感动和亏欠,好像洪水猛兽,沈延非一丁点都不要。
沈延非仍然在和她说话,话语不多,但没有断过,音调节奏听不出任何异样,直到山壁上方的栏杆破口处,开始陆续出现很多人的影子,太多声音在拢声大喊,有人穿戴着专业装备,快速下降,姜时念才抬起身,想把沈延非扶起来。
他没有动。
身上温度不复存在。
所有姜时念感受到的热,都是那件外衣被他双臂紧扣着,她自身体温蓄在里面,带来的错觉,稍一分离,他就只剩冰凉。
沈延非脊背抵靠着山石,唇角略微敛着,沾尘的眼睫低垂,色沉凛从容,意识早在不知道哪一秒涣散,手仍一如既往揽着怀中人。
天穹阴霾,后方是万里无垠的松澜山景,层层浓云压低,暴雨将至。
姜时念浑身冷到打颤,搂着他要让他起身,但他背上一直没有示人的伤,已经被沁出的血液黏在石壁上。
滑下来的消防队环顾四周情况,摇头叹了声,随口对姜时念讲:“这块平台面积太小了,没遮没挡,一不小心就得掉下去,再底下可没有能接住的地方,他这是怕你不安全,尽量在给你节省空间,就可惜失血太多了。”
共济医院vp楼层急诊外,姜时念垂着头,面无表情坐在长椅上,身上还裹着那件被沈延非抱过的衣服。
秦栀在她跟前,急得坐立不安,更远处的走廊另一端,沈家几乎全员到场,以沈济川为首,气势压抑到风雨欲来。
“沈总绝对不会有事,医生是外伤科大牛,说了是失血过多才暂时昏迷的,他实在厉害,那么凶险的情况,筋骨都没有重伤,只要处理好伤口,正常输血就能清醒了,”秦栀压着嗓子,紧攥她手,“你别这样,念念,他很快会好的。”
姜时念抬了抬头说:“我知道,我没事。”
从进了共济医院起,姜时念表现得异常冷静,完全收起山壁上那个抱着男人哭到嗓子哑透的模样,擦掉泪,情绪在脸上完全不显,就如同平常她最熟悉的那个沈延非。
姜时念平稳地劝走秦栀,再三保证她真的没问题,让秦栀回去忙家里的丧事,然后她拿下肩上外套挽在手臂,脊背笔挺地从长椅上站起来,不管自己一身尘土,径直走向色各异的沈氏成员。
她没有靠太近,利落停在两米之外,目光对上满脸阴云的沈济川,低声说:“爷爷,延非是皮外伤,晚点就会醒过来,不好意思我们出了点小意外,还惊动了您,您放心,他的伤不重,耽误不了集团公事,您既不需要留下等什么结果,更不需要费心找人帮他代劳。”
姜时念清楚维护完沈延非的地位和利益,杜绝这个处处暗剑的沈宅里趁机对他有任何觊觎,随后才扫过其他人,继续镇静开口:“您不如带着叔伯弟妹们先回去,医院这边有我照顾就足够了,等延非出院以后,我再跟他一起回老宅去看您。”
沈济川眼角跳着,快抽成一团,攥着手杖才维持住表情不崩,沈惜在后面实在快哭出来了,硬是强忍,得知三哥没有危险,就死活也不敢在嫂子面前真的破功。
她抿起的唇直颤,眼底发红地多看了姜时念一眼,鞋尖碾着地,强忍想去抱她的冲动。
嫂子还装,明明已经要顶不住了,为了他们这一家子“恶人”,还得硬撑着过来护三哥,唯恐他们对三哥不利。
她现在全然是沈太太的样子,是整个沈氏的当家主母。
沈惜受不了了,忍着哭腔暗骂了一声三哥太心机太缺德,让他们干着急不能靠近,她第一个转身离开。
沈济川也不能留下去,怕担心过多就在孙媳面前露馅儿了,等延非一醒,不得要他老命,他也一言不发进了电梯,再次去找主治医生确定情况。
沈灼哭得最不掩饰,等他跟沈家人都走完,走廊里恢复清静,姜时念才回过身,弯腰喘了两下。
继而她牙关紧了紧,手背抹一把眼尾,拨通一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打的电话,响两声对方就接起来,声音嘶哑,语气堪称受宠若惊:“念念?!你没事吧!”
“商瑞,”姜时念指甲狠狠掐着掌心,不让自己失态,“你今天到底为什么去秦家。”
商瑞急促问:“你在共济医院吗?!我就在楼下,你等我我上去,我们见面说!电梯——电梯下不来,我马上走楼梯上去!”
姜时念脚步铮铮,死攥着手机,推开步梯间门出去,快步往下走,在中途迎面碰到往上跑的商瑞。
商瑞瘦削的脸上满是惊喜,正要说话,姜时念一步过去,揪住他衣服领口,用尽全力往后一甩,直接把他推得摔在台阶上。
“是不是你,”她还维持着最后冷静,茶色眼瞳灼烈盯着面无人色的商瑞,厉声问,“是你在车上做了手脚?!你怕他把你赶尽杀绝,就想先一步要他命是不是!”
商瑞跌坐着,一时没有起来,错愕到有些惊惧地瞪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姜时念。
她不是从前的娇柔温顺,乖巧不言语,老老实实按别人的愿望去活,很少激动,更不会表达真正内心。
此时此刻他看到的这个,是爆开的一团冷火。
姜时念走近他,双眼透出浓红:“还是你跟徐清越合谋,再加上姜家?!一群人渣聚在一起,怕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只想用龌龊手段害我先生,你敢沾他的边,你配吗?!”
商瑞意志力塌掉,心脏被绞磨得不成形,惨白着脸冲口问:“姜时念,你爱上他了?你从前爱我的时候,都没有一次这么为我争取心疼过,你看看你现在!”
姜时念一步没有停,继续往下走,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爱啊,怎么了?你刚刚才知道?当初我跟他婚礼,我在腾冲的温泉酒店,我前几天和他上过的新闻,还不够让你确定我爱他?!”
她干涩唇边翘出冷笑:“商瑞,我爱你的时候,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只是个空壳的工具,我爱他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天底下最贵重,值得自珍自爱,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你敢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她目不转睛凝视商瑞,冷意刺人,“我就会跟你拼命。”
商瑞嗓子犹如被绳索勒死,瞠目结舌看着姜时念。
他什么都没做,他靠近不了沈延非,也靠近不了他身边任何人,更遑论碰他的车,他唯一做的,就是还没从云南回来前,就把当年蒋勋的真相,私下里通过私密渠道,透露给了现在的蒋家。
蒋家虽然早比不过当年的如日中天,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根基终归在那,虽然主核心已经撤离北城,换到外地,但真要想做什么,必然比他强过数倍。
他只是暗地查到,当年蒋勋的事,一发生就被压下去冷处理了,除了当时的蒋家爷爷,极少有人了解内情,如今蒋家爷爷早死了,其余的蒋家人很有可能并不清楚旧事,而一旦知道了,说不定就会对沈延非报复。
时隔多年,沈延非当然不会特意分去关注一个不成威胁的蒋家,就算是仙也防备不到,到时候他则可以在背后受益,不用再怕沈延非置他和商家于死地,还有希望抢回姜时念。
可他没想到,蒋家人会用这种方法,差点害了她。
他更想不到,姜时念会在他面前,这么清楚直白地坦然承认,她在情感上,爱上了沈延非。
走廊里声控灯明明灭灭,姜时念紧盯着商瑞的表情,忽然想通,那股激烈稍微冷却下来,是她太心急了,凭商瑞,再加上十个徐清越和姜久山,也挨不到沈延非的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