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看着吴氏皱纹丛生的脸,叹了口气:“别这么严……严肃,咳……咳咳……”
话未说完,她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吴氏急忙给她抚背顺气,又抱来几床锦被,将她一层一层地裹起来。
阿宝咳嗽半晌方才平息,苍白的脸也漫上一丝血色,搭着吴氏的手臂喘息道::“别……别裹了,再裹就成粽子了。”
「我去煎药。」吴氏比划。
“能不喝么?”阿宝苦着脸。
她平生嗜甜畏苦,最怕吃药,真不知道天底下的大夫为何总要将药制得那般苦,若有糖丸做成的药,她拿来当饭吃都行。
回答她的是吴氏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走后不久,阿宝便从重重锦被里挣脱,再次打开窗子。
她随手拔下一根玉簪,敲着窗沿,缓缓唱道:“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病了许久,她的嗓音已变得喑哑难听,还记得昔年在鸣翠坊时,她一曲《六州歌头》名动整个扬州,就连著名的大词人柳荃也为她填过词呢,赞她“歌喉婉转,当世第一”。
阿宝咳嗽几下,又唱起了“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她唱了一首又一首,正唱到“何必珍珠慰寂寥”这一句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了宫墙外经过的朱红仪仗。
冷宫深远偏僻,不会有贵人经过,除非是有人特意登门拜访。
不过多时,阿宝等来了她的客人。
她斜倚在榻上,并不起身相迎,只懒懒笑道:“薛美人,稀客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放肆!竟敢对贵妃娘娘无礼!”一个圆脸侍女怒斥道。
“贵妃?”
阿宝挑眉冷笑:“哟,看来又升上去了啊,这次可坐稳了,千万别再掉下来了,你看人一旦虎落平阳,就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骑到头上来了。”
“……”
被她讥刺为“阿猫阿狗”的侍女面色涨得绯红,正要再斥,却被薛蘅挥手制止:“无妨,你下去罢。”
侍女接过她手里的披风,一脸忿忿不平地出去了。
薛蘅自己找了个圈椅坐,盯着阿宝端详片刻,忽道:“你憔悴了许多。”
“是么,”阿宝淡淡道,“心里很开心罢?”
薛蘅摇头:“并不。”
“别这样,做人坦诚点,你笑出来我也不会怪你的。”阿宝认真地说。
“……”
薛蘅转头打量室中陈设,转而问道:“在此处的日子,过得如何?”
“还行,”阿宝说,“就是有些无聊,伺候我的人是个哑巴,找不到人说话,不如妹妹你来陪我?你知道的,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薛蘅听到这里,终于抿唇笑了:“你还记恨着我?”
阿宝摇头,手中玉簪轻敲:“我们已经恩怨两讫了,你弄掉我一个孩子,我也弄掉你一个孩子,这很公平。”
薛蘅抬眼,直视着她问:“如果我告诉你,当初让你失去那个孩子的人,并不是我呢?”
“喀嚓——”
阿宝手一顿,玉簪折为两截。
她握紧手掌,簪子断口深深刺入掌心,血涌出来,却不觉疼痛,脑子昏昏沉沉,全是薛蘅方才那句话。
“你……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是你,当年我是吃了你送的那碟桂花糕,我才……”
“你才小产,”薛蘅平静地接过话头,“桂花糕是我派人送的没错,可你知道,是谁让我送的么?”
是谁,谁才能对一名五品后妃下达这种命令。
阿宝紧抿双唇,脸上血色尽失。
“是官家。”薛蘅终于揭晓她的答案。
“不,你是在骗我!”
阿宝忽然从美人榻上站起,将几案上的茶具一扫而尽,长发散乱、双眼血红地瞪视面前的女人。
“你以为我会听信你的吗?你不过是想来看我笑话!滚!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将手中断簪掷在薛蘅身上。
薛蘅低首拂去裙上沾的茶渍,声音毫无起伏地道:“当年,你身怀有孕,朝中人说你这一胎来历不明,恐不是官家血脉,无论传言是真是假,总归是对我有利,我为何要打掉你这一胎?你怀胎一日,便受诽谤一日,于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真正不喜那孩子的人,只有官家,他对你猜忌愈甚,却无法对你肚中的孩子做出什么,只能假手于我,我替他担了这恶名,从贵妃降为美人,而我爹爹也因此事辞官致仕,这于官家而言,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薛蘅抬起头,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你当真以为我会蠢到在送给你的糕点中下毒吗?一切不过是出自官家的授意罢了。”
说完这句,她已做好阿宝勃然大怒的准备,然而阿宝只是情漠然地看着她,唇间冷冷吐出一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