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敬面带犹豫:“其实……”
“我不听!”阿宝掩着耳朵迅速后退,“我不听!哇哇哇哇!我什么也听不见!”
梁元敬:“…………”
“阿宝……”
“你别跟我说话了!”阿宝说,“该有人觉得你怪了!”
侍立在梁元敬身后的小黄门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想必正一头雾水。
事实上,梁元敬因时常跟阿宝说话,在外人看上去就像在自言自语,再加上他总是默默望着一个方向出,这种反常的举止已经招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就连家里的余老最近都发现公子的怪之处了。
阿宝不希望他变成众人眼里的疯子,便飘去了彩棚离他最远的地方坐着。
其余五人的画都已作的差不多,只剩下最后的细化,阿宝反正也品鉴不出画的好坏,便都凑过去瞧了瞧。
瞧来瞧去,最后还是觉得梁元敬画的最好。
且阿宝发现,他作画与旁人不同。
因熟宣或熟绢不易改动,所以时人作画,一般使用炭笔起稿,再勾勒轮廓,逐步填彩。
一幅完整的工笔画要经过平涂、统染、分染、提染、罩染等多道繁复工序才可成图,画出的图注重以形写实,色彩富丽,笔法巧密精细。
而梁元敬仿五代徐熙,不起草图,直接以没骨法,用色彩渲染出物象形态与韵,不仅简化了作画工序,缩短作画时间,而且画出的图形兼备,自成意趣。
棚里的画学生们原本三五成群地分散在六位画师身边,各自观摩学习,不时扭头与同窗交流心得,点评画技。
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人全部聚拢在了梁元敬的周围,导致画学正在内的其余五名画师形单影只,脸色纷纷难看到了极致。
其中尤以那姓秦的画学正脸色最为难看,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
阿宝心想,他这个上司,手底下有梁元敬这样惊才绝艳、耀眼又抢风头的下属,也不知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
一炷香后,内侍省勾当翰林书画局进来征集六人画作。
梁元敬恰好收完最后一笔,那一笔笔酣墨畅,淋漓尽致,简直将他平生画技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众画生看得目不转睛,额生瀑汗,不约而同齐声大喊:“好!”
梁元敬搁笔,后退一步,面色淡然地站定,一派温雅谦和的君子之姿。
“……”
不知道别人如何,阿宝反正是看呆了。
待勾当官取走六人画作之后,梁元敬连坐下来歇会儿喝杯茶的工夫都没有,就被众画学生围住了讨教技艺。
那剩余五名画师无人问津,越发地尴尬,只能各自借着品茶加以遮掩。
忽听画学生中有一人惊叹:“此真乃技也!”
这未免就吹捧的过头了。
此话刚一落地,角落里便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名同样是画院待诏的人不以为然道:“什么技?不过区区一炫技之徒耳。”
五人中,由这人出头是很有讲究的。
首先,他是待诏,与梁元敬是平级,若此话由艺学乃至翰林供奉说出,未免有以下犯上之嫌。但若由上司画学生说出,又有嫉贤妒能、不容下僚的嫌疑,很毁他官声,所以由这名待诏来发声是很合适的。
他是画院官僚,众画学生不敢直言反驳,但也有人用蚊呐般的声音哼哼道:“炫技之徒至少有技可炫,不是么?”
“是!说的太是了!”
阿宝大声附和此人,只可惜她说的再大声,除了梁元敬也无人听见。
她忍不住问梁元敬:“你就不驳一驳他们么?他们现在可是在说你沽名钓誉,画技拙劣!”
梁元敬捧着茶,微微一笑道:“不必,我画技如何,心中自有分辨,与旁人如何看我无关。”
“……”
这人有时候真的太心平气和了,很难说他到底是有脾气还是没脾气,他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浅笑怡然、万事无法奈我何的样子。
阿宝倒替他气得不行。
此时棚中已争辩起了究竟是黄筌、黄居寀父子的工笔画法好,还是徐熙的没骨法更优越。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引起争论的梁元敬本人却安然坐着品茗。
阿宝听得一窍不通,却也横插一杠,冲进去大吼一句:“都别吵了!听我的!梁元敬画的最好,他的画技甩出你们十八条街!”
梁元敬听了,险些“噗”地一声,将口中的茶尽数喷出来。
吵得正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官家身旁伺候的入内内侍省都知冯益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几名小黄门,皆手捧漆盘,上面用红绸布盖着。
阿宝一看便知,红布下盖的是用来赏人的银锭。
她悄悄飘去梁元敬身旁,附在他耳边说:“恭喜呀,梁大人,你要发大财了。”
可最后赏赐下来的银锭竟没有梁元敬的份。
冯都知眯眼笑着道:“官家口谕,宣翰林待诏梁泓入水殿觐见,梁大人,跟臣走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