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敬笔尖一滞,迟疑道:“臣……”
“龙翔队。”阿宝冷不丁地说。
这尚是她入湖心殿后正式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梁元敬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随即道:“臣押龙翔队。”
“好,”赵從龙心大悦,“就以卿正在作的这幅《争标图》为彩头罢,朕押虎翼队,他们可是精锐之师,梁卿,可要小心了。”
言罢,解下腰间悬挂的一枚刻有祥云龙纹的羊脂玉佩,随意扔进内侍手捧的漆盘内。
有官家带头,各后妃大臣也都纷纷跟风,各自解下随身物品下注,就连薛蘅也褪下了手腕上一只凤髓玉镯,她押的也是龙翔队。
“别担心,你会赢的。”阿宝淡淡地说。
梁元敬朝她投来疑惑的目光,虽未开口,但意思显而易见:你为何会知道?
阿宝没说话。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看了好几年的龙舟竞渡,而每一年无一例外,都是龙翔队赢。
这并不意味着,龙翔队的竞渡水平就比虎翼队要高。
事实上,虎翼队常年训练,队员又都是年龄四十左右的大汉,他们孔武有力、经验丰富,水平高出龙翔队那帮纨绔子弟不知多少。
但也正是因为对方是纨绔,家中非富即贵,又多在殿前司内任职,是名副其实的军痞。倘若得罪了他们,虎翼队这群无权无势的退伍军士,不消说是没好果子吃的。
所以竞赛结果早在龙舟还未出发前,便已经注定了,虎翼队只能输,不能赢,并且为了观众们看得精彩,输也要输得漂亮,不能看上去有丝毫放水嫌疑。
久而久之,虎翼队早已练就一番“输”的本领了。
当然有人就要问了,既然比赛结果早已注定,那么开设赌局还有何意义呢?
这样的傻问题,阿宝也曾经问过赵從。
赵從那时还是个风流闲散王爷,给她解释说,因为皇帝绝对不喜欢看到这样一边倒的局面,所以群臣即使知道比赛结果,有些人也会押输的那一支队伍,就连皇帝本人,有时也会押输家。
赌局,自然要有输有赢才好,若都是一边倒,那便没意思了。
阿宝彼时茫然不解,说:“可是输了要给钱的呀。”
赵從为她的天真稚拙忍俊不禁:“输几贯钱,却能讨来皇帝的欢心,婉娘呀,你说这桩生意是赚了还是赔了?”
阿宝皱皱眉头,说:“我还是更愿意赢钱。”
赵從便笑着刮她的鼻子:“你这个小财迷。”
过了一会儿,他摇着扇子,忽然又问:“婉娘,你知道为何天下人,人人都争做上位者么?”
阿宝摇头:“不知道。”
赵從弯唇一笑,道:“因为只有当了上位者,才会有人为讨你欢心竭尽脑汁,争得头破血流。”
阿宝仔细想了一想,忽道:“那按照你这样说的话,天下人最想做的应当不是皇帝,而是皇后,因为人人都想讨皇帝欢心,可皇帝却要讨皇后欢心,就像你每日换着法子讨我欢心一样。”
“……”
赵從愣了半晌,竟无言以对,最后被她逗得笑倒在朱漆栏杆上,折扇点中她的脑袋,勉力忍住笑道:“对,你说得对,来日我若是做了官家,婉娘必定是我的皇后,天下人都要讨我欢心,而我只须讨你欢心便够了。”
昔年金明池畔的一句笑言,谁知却一语成谶,后来他果真成了官家,阿宝也如愿当了皇后,只可惜她的欢心,却再也不是那么好讨的了。
阿宝掖了掖眼角,这才记起来,鬼魂是没有眼泪的。
可是心脏却很痛,一抽一抽的痛,原来人就算死了,心也还是会痛的。
“不要难过。”
风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还有那人温润如春水的嗓音。
“我没有难过。”阿宝嘴硬道。
龙舟竞渡结束,比赛结果毫无悬念,龙翔队胜出。
作者有话说:
参考资料:《东京梦华录》、《金瓯缺》
第5章 美人
这一日的最后一项活动,是官家驾幸宝津楼,诸军呈百戏,也有一些东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民间艺人,有幸到御前表演。
表演节目有舞狮舞旗;有一百多个军中身手矫健的好汉手持盾牌棍棒,两两捉对厮杀;也有民间艺人头戴青面獠牙面具,披头散发,聚在一起跳请驱鬼的傩舞,不时还口吐烟火;更有射箭表演、马技表演、击丸比赛。
还有宫中女官做男子打扮,涂脂抹粉、鲜衣怒马地纵横在场上,身姿婀娜轻灵,掀起阵阵香风。
每一个节目出场之前,都会有人放“爆仗”,一声霹雳巨响后,硝烟散尽,下一支表演队伍即出场。
昔年阿宝在禁中时,便最爱看这样的节目,如今却兴致寥寥。
也许是她终于明白,热闹欢愉都只是一时的,当烟火散尽,宴席退场,只会更加显得孤寂冷清。
宴罢后,御驾回銮。
官家未像来时一样乘坐玉辂,只牵了他的青骢马,决意散会儿步再回宫。他让随行的人都走远,只钦点了梁元敬伴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