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不好走,我送送你。”
他本想帮梁元敬拎下行囊,却见他两手空空,孑然一人,他光手而来,同样空手而去,留下的只有阿宝枕畔的那幅画,还有卖画剩下的一些碎银,全偷偷放在厨房的碗橱里了,只给他自己留下必要的川资。
清朗的月光下,两个男人并肩而行,如同散步。
“阿宝这下有的哭了。”李雄苦中作乐道。
梁元敬莞尔一笑,想起了自己刚来李家,沉疴难起之时,因说错了一句话,惹得阿宝冲出门外,放声大哭,将他吓了一大跳,心想,世间怎会有哭得这般大声的姑娘?
“她会好的。”他低声说。
然而,令他和李雄都没想到的是,阿宝没有好起来。
翌日清晨,阿宝醒来看见枕畔的画轴,展开一看,欢喜得立即收了画,冲进梁元敬房中去叫他起床,她已经决定好了,今日带梁元敬去山中捡毛栗子。
可当她推开门时,看见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梁元敬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的第二天,阿宝抱着他送给她的画,追出了七八里路。
然而怎么追得上呢?
她被石头绊倒在路上,摔得很狼狈,膝盖磕破了皮,流了血,她愤怒地将画扔进了泥塘,埋在胳膊肘里放声痛哭。
李雄匆忙赶来,将画捡了回来。
好在天气干旱,荷塘也干涸了,没有弄湿,只是沾了些淤泥。
他将阿宝背回家,阿宝趴在他的肩头,哭得鼻子一抽一抽,泪水打湿了他半边肩膀。
“骗子。”
她在哥哥耳边哭着说,昔日清脆如黄鹂的嗓音,被她哭得嘶哑难听。
梁元敬想不到的是,秋去冬来,阿宝始终没有好起来,她不再像一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每天吃饭只吃一小碗,即使李雄买了她最爱吃的糕来哄她,她也只是抬头勉强笑笑,甜糕放了一夜,也没人吃。
冬天又过去了,跟往年一样,这是个旱冬,一粒雪也没有下。
李家村的人都在骂“贼老天”,看来今年又是一个荒年。存粮吃完了,又没到稻谷丰收时,农民们管这叫“青黄不接”。
家家户户都没吃的了,镇上粮价贵,阿宝也像村里其他小孩子一样,挎着竹篮去路边挖野菜,只是再也没人跟在她身后,微笑着听她弹琵琶,一句一句地教她唱苏词了。
五月,有蝗虫自南方飞来,来时遮天蔽日,将地里的粮食作物蛀之一空。
村子里逐渐有老人饿死,隔壁村竟有一户人家饿得实在不行了,丈夫和公婆联合起来,将媳妇杀了烹成肉汤,人皆骇然。
李家村附近的野菜都被挖完了,树上的鸟也都被打光了,连树皮草根都没得吃了,里长将村民们聚集起来,大家伙儿决定一起去关中逃荒。
李雄回到家,跟阿宝说了这事,阿宝却说她不走,就是饿死在家里也不走。
李雄沉默半天,忽然问:“那去扬州,你去不去?”
阿宝闻言一愣,饿得蜡黄的小脸埋下去,许久都未曾吭声。
第二天,兄妹二人与村民们分别,顺长江而下,踏上了去扬州的路程。
-
中秋月圆夜。
阿宝自梦中睁眼醒来,她已经许久未曾做过梦,以至于醒来时还有几分茫然,以为自己还活着。
梦中情景就如清晨草叶上的露水,迅速蒸发,她已记不太清了。
唯一有印象的,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似乎就是李家村口的那一株,梦里的她躺在大树下睡午觉,还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似乎轻轻拈起了她脸上落的槐花。
好怪的梦。
阿宝挠挠脸颊,忽然愣住了。
不对啊,这真实的触感,她是还活着!
酒醉前的记忆纷至沓来,樊楼、妓.女、劄客、卖壮阳药的撒暂,还有阿哥……以及梁元敬微笑着问她,愿不愿意陪他一起去看海。
“!!!”
这人到底放了多少血啊!看她现在还活着,这得放了有一盆罢?!
梁元敬不会血流而尽死了罢?
“梁元敬!”
阿宝慌慌张张地下了榻,绕去屏风后去看他。
然而,地铺是空的,没有打开过。
梁元敬不在!
一阵空前的恐惧感突然攫住了阿宝,使她几乎忘了呼吸,心脏剧痛无比,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
“梁……梁元敬。”
阿宝磕磕巴巴喊,眼泪一下子掉出来,她转身冲出房门,茫无目的地乱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一定要快,不然就追不上了。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