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论外界如何喧嚣,梁家始终是安静的,有官家御口亲令梁元敬安心养病,无人敢上门来求画。
觉明和尚倒来过一次,是来辞行的。
先前他说,阿宝死后魂魄盘桓于阳间不散,兴许是生前有夙愿未了的缘故,然而阿宝的心愿便是死前没见到哥哥李雄最后一面,如今见到了,她依然留在梁元敬身边,看来她无法转世投胎与心愿无关。
觉明百思不得其解,决意去北地的宝刹拜访一名得道高僧,请教化解之法。
其时因后晋高祖石敬塘认辽帝为父,将幽云十六州拱手割让给契丹,自此黄河以北的故土尽数沦为蛮夷之手。
直至太宗亲征,派遣二十万大军分三路伐辽,一路势如破竹,收复不少失地,却因高粱河一战指挥失当,太宗大腿中箭,不得不班师回京,北伐潦草收场。
此战之后,终太宗一生,幽云失地也未曾收回。
赵從践祚后,国朝御外政策正式转攻为守,大陈与北面大辽、西面党项族并立,三方互不干扰,和平相处。
但无论边境是否有战事,北方毕竟是敌国领土,觉明和尚竟肯为了自己以身犯险,不得不说,阿宝内心还是有些感动的。
只是她也曾想过,要不就这么过下去得了,她并不在乎能不能转世投胎,况且现在又得知了梁元敬对她的心意,她越发不舍得离他而去,可送觉明和尚上路时,这话她始终都没说出口。
因为她不知道梁元敬是怎么想的,兴许他也盼着自己去投胎呢?
阿宝不太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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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主肃杀,是别离的季节,九月初九重阳佳节,阿哥李雄也要离开东京回泉州去了。
阿宝和梁元敬送他到渡口登船,垂柳下,梁元敬侧头问阿宝要不要变成人,阿宝摇头拒绝。
“算了罢,你的病才刚好一点,放血伤身体。”
“已经好了,不要紧的。”梁元敬说。
“那这里也没地方给你画呀。”
重阳节,东京城的居民们都要去郊外登高,要喝茱萸酒、赏菊、吃重阳糕。
京师各大佛寺要准备隆重法会,乡下的渔民们将捕捞的鱼运过来贩卖,渡口人来人往,繁忙热闹,确实没有地方可供他作画。
不料阿宝话音刚落,梁元敬便从袖中掏出一幅手卷,那画卷以麻布制成,炭笔起稿,不过尺来宽,非常适合拿在手中随时赏玩。
阿宝:“……”
原来都准备的这么齐全了。
她望向不远处正在指挥仆从搬运行李的阿哥,点了点头,说:“少放点血。”
两人找了个无人角落,阿宝亲自盯着梁元敬刺臂,鲜血刚一冒头,她便说够了够了。
她如今的心态较起从前,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刚得知自己能靠梁元敬滴血入画、还阳转生的时候,她恨不得每日让他放一盆血,只因汇入画中的血越多,她维持复生状态的时间也越长久。
然而现在,她却见不得梁元敬流一滴血了,尤其是经过他这次生一场重病之后,她只希望梁元敬健健康康、长长久久地活着。
可是……
他确实因为她,受过许多次伤了,手背的烫伤、还有两条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刀痕。
难道这一辈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了么?
阿宝忽然前所未有地迷茫起来。
“好了,”梁元敬的出声拉回了她的心,“时间也许维持不了太久,有什么要和兄长说的,尽量长话短说。”
阿宝点点头,折了枝垂柳,去找阿哥话别了。
李雄见到她,登时傻了眼:“阿宝?”
“是我。”
阿宝明媚一笑,将手中柳枝交给他。
渡口往来人多,为了掩人耳目,梁元敬又将她画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与她过去有三分似,是以李雄第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却又有些瞠目结舌。
变成少年的阿宝眉清目秀,笑着向李雄道:“阿哥,此去一路顺风,别忘了写信给我。”
李雄急忙保证自己不会忘,又啰嗦了一大通有的没的,翻来覆去地说,听得阿宝头都大了,只觉得哥哥年纪越大越唠叨。
说到最后,李雄实在没什么好叮嘱的了,便道:“我和你嫂嫂,在泉州等你们来。”
阿宝点头:“放心罢,阿哥,梁元敬说了,最迟明年开春,我们就会搭船南下泉州的。”
突然想起什么,她眼珠一转,上前附在李雄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李雄听完,说:“我知道,我也一直在四处打听呢,不过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大好找,等我有消息了就告诉你。”
阿宝说:“若实在寻不到,拿别的替代也行。”
梁元敬:“???”
兄妹二人说话像打哑谜一样,他站在一旁,一句都没听懂,露出困惑的眼。
兰舟催发,李雄一步三回头地登了船。
阿宝站在原地,目送哥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