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说你。”梁元敬道。
阿宝看了看,这才说:“那你给我买个雪柳罢,就要那个迎春花样式的。”
梁元敬买了,又替她簪在发髻上。
阿宝晃晃脑袋,问他:“好看吗?”
“好看。”梁元敬不假思索地说。
市面零售的雪柳,比起昔年禁中用宫纱制成的蛾儿雪柳来说,自然显得廉价,可阿宝容颜娇憨,浑然天成,无论什么饰品到她身上,都被衬托得那般适合,鹅黄色的绢花贴于鸦鬓上,愈发衬得红颜绿鬓,肤光胜雪。
长街人潮熙攘,阿宝眸中笑意流转:“再怎么好看,也不至于看呆了去罢。”
梁元敬这才恍然回,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了许久,于是赧然一笑:“走罢。”
二人牵着手继续闲逛,走到了龙津桥上,阿宝稍稍落后一些,这样便能盯着梁元敬的背影,肆无忌惮地看。
他身形高大,肩背挺拔,另一只手里还拎着刚买的磨喝乐,真像一个出来逛街,顺手买了玩具回去哄孩子玩的父亲。
阿宝忍不住地去想,若日后自己不在了,梁元敬会有孩子吗?
他也会像现在这样,牵了新婚夫人的手出来逛吗?正月十五的时候,他会一手抱了孩子,一手牵着夫人,去宣德楼前观灯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罢,在娘子面前,他会是个温柔体贴的郎君,在孩子面前,他会是个温和慈爱的父亲。
光是脑海中想象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阿宝就胸口一痛,如被剧毒之蛇啃噬,竟逐渐升起一个阴暗念头,恨不得梁元敬此生都孤独终老才好,恨不得他一辈子都记着她不能忘才好。
这念头甫一生出,她与梁元敬牵着的手心蓦地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险些尖叫出来,急忙甩开他的手。
“怎么了?”梁元敬愕然回头。
“没……没怎么。”
阿宝勉强一笑,将右手藏在背后。
梁元敬脸色沉下来:“你又被烫到了是不是?”
阿宝立即否认:“不是。”
梁元敬根本不信,让她把藏着的右手伸出来,阿宝不配合,他便直接上手,气得阿宝五指紧攥成拳,拼命挣扎道:“你干什么?说了不是,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啊!”
然而她力气再大,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
她的手指最终被梁元敬一根根地掰开,本该白嫩无茧的掌心,此刻焦黑一片,如同一截被烈火焚烧过的焦木。
霎时间,梁元敬瞳孔骤缩,面孔煞白,双唇血色尽失。
阿宝真怕他能当场晕过去,或者又吐一回血给她看,慌乱道:“你别这样,不……不疼的,你听我说……啊!你干吗?!”
梁元敬一把摘下手腕上的七宝佛珠手串,竟打算就这么扔进蔡河里去。
阿宝吓坏了,急忙扑上去拦,又畏于五色佛光不敢上前,只能扬声喊道:“别扔!你扔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样的威胁虽然幼稚但是有用,梁元敬果真不敢再扔,扭头看着她道:“它会伤到你!”
“那是……那是因为我方才想,想了些……”
阿宝说不下去了,无力地靠在桥栏上。
她想了些什么呢?
她想让梁元敬孤独终老,愧疚感后知后觉地生出来,又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阿宝想,她真的是太坏太坏了,怎么能忍心让梁元敬孤独一辈子呢?
看来觉明和尚说的没错,她的心性的确是被怨气腐蚀了,这样的改变并不明显,却是水滴石穿,星火燎原,一旦有欲望,就会滋生出不满,当无法满足的欲望越积越多,怨气便会弥漫至她的整颗心脏,将她变成六亲不认的魔鬼。
直至此刻,阿宝心中所有的侥幸、所有不甘心的希冀,才真正被悉数掐灭了。
没有什么转机,没有别的路途能走,她唯有两条路能走,一条转世投胎,一条,灰飞烟灭,魂俱散。
“你想了什么?”梁元敬问她。
阿宝强撑力气,扯出一个笑,似真似假地叹道:“我想我真的好爱梁公子,爱到不知怎生是好。”
梁元敬彻底愣住。
阿宝说:“把佛珠戴上罢,它能保护你。”
梁元敬没有戴上,却也收回了往河里扔的手,河面有风,吹拂着他散落的鬓发,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偏头望向阿宝,认真道:“我也爱你。”
他恪守礼教,君子风度,面皮又薄,从不会是将“爱”这样的词挂在嘴边的人,可他今日不仅说了,还说的这般诚恳真挚。
阿宝正想开一两句玩笑话,像往常那般打趣他,却忽然面色凝住,指着前方道:“快!跟上她!”
“?”
梁元敬回转身,见她指的是一位挎着竹篮的陌生妇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
“哎呀——来不及跟你解释了!”
阿宝扯着他的衣袖就往桥下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