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颜。”贺以诚出现在门口,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展颜正重新摆筷子,一扭头,有什么东西险些从胸口冲出来一样,是贺叔叔,她觉得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着完整的他了,他在监狱时,跟别人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光头,甚至时间久了,里头的人长的也一样了。
展颜喊了他一声。
贺以诚瞧了瞧桌上的晚饭:“都是你做的吗?”
展颜心跳砰砰的:“是,我手艺没你好,你要尝尝吗?”
他这个腔调,情,让时间一下流了回去,她觉得好像从没分开过,他人没萎顿,还是那样气质翩翩。
三人坐了,贺图南磕开两瓶啤酒,一瓶给贺以诚,又给展颜倒了杯。小屋收拾的雪亮,贺以诚四处看看,内心非常平静。
“爸,颜颜跟我……”贺图南要解释为什么住这里,贺以诚说,“我知道,我一早猜到了,你带着颜颜,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早,你姑姑跟我都说了。”他跟他碰了碰酒瓶,贺图南便仰头吞了一大口。
“我没有尽到的责任,你替我做了,这几年你吃了不少苦,爸谢你。”
贺图南觉得那口啤酒突然就翻江倒海,冲垮了五脏六腑,他微笑:“我照顾颜颜是应该的,爸跟我客气什么?”
展颜看看父子俩,分别敬了他们一杯,啤酒苦,她一口喝太多,险些没喷出来。贺图南跟贺以诚几乎同时开口:
“没事吧?”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展颜摇摇头,拿起筷子:“我跟四川室友学的粉蒸肉,贺叔叔,你看看味道怎么样?”
说完,她默默看贺图南一眼,给他夹了块。
这顿饭吃得很家常,家常的可贵,贺以诚没有歇息的打算,他出来就得为公司想下一步,那么多的事,坏账死账,浮动的人心,混乱的管理,幸好命运还算眷顾,没让他弄个十年八年,一出来,什么都不认识了。
他吃完饭,像是闲问,一边看起屋里陈设。
“这么大点儿地方,你们怎么住的?”
客厅老沙发上丢了块浴巾,一个枕头,里头,是张竹床,铺着凉席,蚊帐四个杆儿撑着,旁边木桌上,摆了个旧台扇,倒像他插队那会儿的光景。
贺图南说:“我睡沙发,颜颜睡里头,就是夏天热了点儿,也还好。”
贺以诚回头看他:“我没想到,你这么能吃苦,你从小蜜罐泡大的,你这么能扛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欠你太多了。”
贺图南笑笑:“爸,都过去了,您要真心疼儿子,好好捯饬下公司,再不管,恐怕就得申请破产保护了。”说着,半真半假看向展颜,“颜颜,你说是不是?爸要是不能东山再起,都对不起咱俩受的这罪。”
展颜收拾着碗筷,听到这句,抬眼看他,他那个样子,似笑非笑没安什么好心,她端起盆,比他正经多了。
“贺叔叔,您别听他瞎说,公司的事您尽力而为,我又不是从小当少爷的,我可没觉得受罪。”
“爸,瞧见没,颜颜现在伶牙俐齿,我都怕她呢。”
她睨他一眼,撩起帘子,去院子水槽洗碗去了。
贺以诚若有所思看着她背影,有些恍惚,她太像明秀了,走路的姿势,刚才那一眼的情,几乎让他产生错觉,好像来自二十多年前。她出落成大姑娘了。
贺图南默默看着他出,嘴角忽然一翘。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9。
第0章
连着几天,持续高温,坐着不动都一身的汗。
贺以诚父子从政府大楼出来时,门口聚了一堆人,戴着安全帽,扯拉横幅,他瞄了眼,瞧见“还我血汗钱”几个字。
2003年这种事屡见不鲜,工人们为了要钱,什么都能做,堵路,爬楼,最绝望的浇了汽油跟对方同归于尽。
这群人里,混着好几个年龄大的,面相苦绝,迷茫地跟在青壮年身边,好像那就是个老窝。贺以诚看着他们,跟贺图南说:
“就算财产抵押出去,也不能欠这种人的钱,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基本的良心要有。”
贺图南点点头。
人群里忽冒出个女性身影,穿短袖长裤,手里拿小喇叭。
“大家别激动,听我说,咱们是为了要钱,偏激的事儿不做,尤其是豁出去送命这种事儿,要钱干嘛的,就是留花的,命搭进去不值当的,便宜那些狗日的了!日他妈的!”
“对,不能便宜那些狗日的!”
一呼百应,是,那些狗日的,他们不懂,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一群人呢?他们不卖力气,不出汗,活得体体面面,有滋有味。
她又挤出来,对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一阵比划,记者不停点头。
贺图南盯着那个身影,正要认出她来时,她转过脸,对上他的目光。
孙晚秋抬了抬安全帽,红扑扑的脸,全是汗。她露出个笑,嘴巴刚张开,像是心有所感,视线便落在了贺以诚身上,没展开的笑,慢慢谢在唇角。
贺以诚一时没认出她。
那么热,她的心也要被这热逼得透不上气了,她不念书了,混社会了,连见着孙老师都脸不红心不跳,老师的情,又冷又涩,不忍心看她。
周围的男人还都在挤着她,一张张脸,凑到眼前,问小孙后头要咋啊,小孙你说话啊,小孙呐,小孙?声音起起伏伏,老的,年轻的,一样没命似的催。
人活着,真是有说不完的伤心事,一桩桩,一件件,算不清的。孙晚秋看见贺图南偏头跟他说了什么,他再看过来,就有了笑意,零零年的夏天永远烧个没完。
他们最终找了个树荫。
“好久没见你,像个大姑娘了。”贺以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