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清璇往往活泼伶俐,妙语连珠,久而久之,小师妹的美名愈显。
前来报信的小弟子叫丁白,丁白对着卞清璇耳语一番后,卞清璇点了点头。
她赶往明幽山时,远远便看见师萝衣从院门出来。
师萝衣身着嫩绿色的罗裙,深色的鹅黄披帛挂在她的臂弯。迎着风雪,她发间唯一那支杏花步摇,叮铃作响。
雪中,她是唯一那抹绚丽的色彩,她受了重伤,脸色苍白,走得并不快,但仍能看出她是要去追前面那个孤零零的影子。
卞清璇快步上前,蹲下扶住了卞翎玉的轮椅扶手。眼尾余光,果然看见师萝衣停下脚步。
旋即不知想到什么,师萝衣退了回去,“啪”地关上院门。
果然,还是那个惹不得的脾气啊。
许是卞清璇的目光太过异样,卞翎玉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只看见一扇紧闭的朱红大门,在雪地中,如开出的俏丽红梅。
他又望见院门前的浅浅少女脚印,微不可查地抿紧了唇。
卞清璇心中一紧。
她的目光落在少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那里如今不仅被冻红,还布满了伤痕。外门弟子住得离明幽山很远,他来到此处,走了多久的路,又吃了多久的苦?
“哥哥来明幽山做什么?”她告诉他,“昨日我不小心折了萝衣师姐的花,她还在生我的气,师姐迁怒你怎么办?”
“迁怒”二字,往日无异于是卞翎玉的逆鳞,然而今日,他仿若充耳不闻,只盯着那串脚印不语。
卞清璇见他这幅模样,起初觉得心慌烦躁,两人在雪地中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师萝衣开门。
三月前发生的那件事,令卞清璇想起来都冒火。她被气病了两个月,更令她气闷的是,卞翎玉失的时刻变多了,她好几次叫他,卞翎玉都没听见。
卞清璇养好了身子,在前几日,偶然看见了师萝衣在小心照顾一株芍药。
少女悉心地给芍药松土,捉虫。她衣裙迤逦,眉宇清丽美好。
那日黄昏,卞清璇亲手摘下了那朵粉白的芍药。
“这花开得好美。”她欣喜赞叹。
那是如何一只骄傲易怒的小孔雀,卞清璇再清楚不过。
想到这里,她紧绷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紧闭的朱红大门此刻也不再具有威胁。
怎么可能呢?她心想,师萝衣有多讨厌自己,便理应有多厌恶卞翎玉。
师萝衣方才追出来,不说几句羞辱怒骂的话便是极限,怎么可能说出卞翎玉想听之语。
果然,不仅她知道,卞翎玉也渐渐想通。
他垂下眸子,转身离去。
卞清璇连忙跟上去,她的手才碰到轮椅。卞翎玉冷冷说:“放开。”
卞清璇咬了咬唇,虽不甘心,却只能松手,不敢再碰他的东西,一步步跟在他身后走。
少年身姿青松,眸若寒雪,孤冷得如一头独行的狼。
他的生命力明明在一点点地走向衰败,然而卞清璇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几乎如痴如醉。想起他与师萝衣渐行渐远,卞清璇弯了弯唇。
没关系,只要师萝衣一直厌恶着他,或者境况越来越糟,她有很多很多时间,不是么?
她有耐心,等到卞翎玉完全死了心那一日。
师萝衣觉得挺晦气。
一见到卞清璇,她厌恶不已,心中燥郁。她怕自己真的与卞清璇动起手来,索性闭门,从长计议。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茴香走时添了炉子,屋子里暖融融的,她被冻伤的地方,也开始微微发疼。
她又摸出那块锁来打量,心中有些庆幸卞翎玉虽不知这块玉意味着什么,还是给她扔了回来,而不是随意将它丢弃。
人在世间活得越久,越珍惜以前的物什。
一块倾尽母亲与整个南越国祝福的锁,她实在不该轻易予人。
纵然卫长渊不要,卞翎玉不要,她也不能轻易便把它丢掉。
就像哪怕世间再无人喜爱她,她也不该因他们变得唯唯诺诺,她首先应当得喜爱珍惜自己。
归来的如意锁仍旧是她记忆中的珍宝,是绾荨公主给女儿最好的礼物。它无时不刻地提醒师萝衣,曾有人好好爱过她。
把锁捂在怀里,师萝衣心里生出些许坚定。
这些温暖给予了她好好生活的力量。她想,纵然处境艰难,可是重来一次的机会多么难得,她一定要弥补前世缺憾,想怎么活便怎么活。
她前世偶然得了一本古籍,里面有个心法,可以暂时压制心魔,念几次,她连忙起身,让心法在体内过了一圈。
心法很有效果,运行一周天后,她明显感觉看见卞清璇后的那股燥郁散去不少,这才松了口气。
至于卞翎玉,她想再看看情况,若他与卞清璇并非一丘之貉,一心要让自己堕落去死,她该赔罪,就再去赔个罪?
做了魔修六十年,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实在不能指望她还像年少那般好坏分明,愧疚难安。
大雪落到半夜,第二日天明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