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璇,他说,你可以回家。
是,她可以回家,可回去做什么,像大公子那个贱人说的,永远为奴,被人践踏吗?像无数族人那样,被套上枷锁,麻木张开双腿,任人肆意挞伐吗?
她是赤焚最后的希望,无数族人世世代代,用尸骨为她凝出琉璃笛。她就算燃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要死得窝囊!
卞清璇确信自己并非走错了路。
她原本,是能够当上后的,最初的少年灵卞翎玉被幽囚在天行涧七百年,他不懂情爱,不懂人情世故,冷漠淡薄,却单纯又好骗。她追随他坠入人间,诛杀堕天之兽,再回去等卞翎玉爱上自己,必定拥有权利,力量。
若少年灵愿意,与他的每一次和合双修,都不异于力灌输。
君爱惨了上一代后,不惜牺牲自己哺育她,因此卞翎玉的母亲,力才会那般充沛,还能算计报复灵,幽禁自己刚出生的儿子。
可偏偏她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想到赤焚一族的魅惑血脉,都抵不过师萝衣在妄渡海那个可笑的拥抱。
琉璃笛飘在空中,觉察主人心里低落阴郁的情绪,飞到卞清璇的脸颊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侧过头,看着器,寒声允诺道:“我没事,我记得自己该做什么。”
器随她心意,没入她体内。
她咳了咳,吐出一大口血来。卞清璇没想到卞翎玉已经这样了,还能将自己重创至此。
她等着竹木人的灵力削弱,挣脱这个牢笼。
纵然木已成舟,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不就是弑叛,赤焚一族本就已经走到了末路。她得不到卞翎玉的力量,也要带回师萝衣体内的珠。
这一次她不会贪恋那点可笑的温暖,也不会再放过师萝衣。
大雨噼噼啪啪,砸在她身上,她伤得太重,终于体会到卞翎玉凡躯的无力,心里烦躁地看着灰蒙蒙的天。
远处,一个身着黑袍的人,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真是可怜,需要我帮忙,放你出来么?”
卞清璇偏过头去看,天幕下,来人身着漆黑的斗篷,那斗篷是法器,他的脸隐在斗篷下,看不真切。
她冷声道:“杀张向阳的魔物也配可怜我?滚吧。”
来人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能猜到,笑道:“与我有什么关系,在弟子们心里,张向阳死因不明,在师萝衣心里,张向阳是你杀的。”
卞清璇冷笑了一声,是啊,总归小孔雀心里,什么坏事都是她干的。她懒得理这个人,不夜山仍是灯火通明,看上去喜气洋洋,她心里烦得要死,连多看这个人一眼都没耐心。
他抬起手,欲将傀儡命符打进她的身体。
卞清璇冷冷地看着他,眼见他的傀儡命符打在竹木小人上,被几只小人挡住,傀儡命符无风自燃,被温和又冷漠地毁得干干净净。
斗篷人顿住。
她嗤笑了一声:“你算什么玩意,一个堕落的魔物罢了。囚禁我在此的人就算是废了,他的东西,你也别想突破!”
斗篷人终于带上几分恼怒,冷冷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不夜山之上,师萝衣只稍微阖了一会儿眼,哪怕灵力耗光,她也不敢真的睡过去,怕卞翎玉伤病复发,而自己毫无觉察。
天快亮了,屋子里的炭盆也将要熄灭。
师萝衣想要去添炭,被卞翎玉阻止。
她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
师萝衣看卞翎玉面色,却发现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因为汗湿了一身,他蹙着眉,显然感到不舒服。但他甚至没有哼一声,一直默默忍着。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平静的病人。连涵菽都说他伤病难医,理当痛苦至极,可他自己十分冷淡平静,仿佛这些痛苦并不属于他。
师萝衣靠近他,坐在塌边,在心里叹了口气,倾身问他:“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被子下,卞翎玉还握着她的如意锁,摇了摇头。
见她倾身靠近自己,他想要躲开,师萝衣昨夜一口气点了十来个炭盆,屋子里像是一个火炉,他全身都出了黏腻的汗,又吐了血出来,还有酒味,他知道自己现在必定不好闻。卞翎玉不是没有过比现在更严重的时候,但这是第一次在师萝衣面前这样狼狈。
少女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鬓发。
卞翎玉别过头,额上更渗出了一层汗:“你别……”
修士的清洁术从她指尖释放,很温柔,带走了他身上大部分不适。他僵住,掌中如意锁握得更紧,去看她。
不甚明亮的天光之下,龙凤烛已经燃尽。
她轻声道:“你觉得疼,觉得难受,要说出来呀卞翎玉,不要忍着。”
他垂眸,许久,才低声应她:“嗯。”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母亲说的最多的就是,总归你不会死,灵之躯,痛了疼了,忍过便是。
师萝衣心里觉得很妙。若在很久之前,她这样伸手去碰他,他必定冷着眉目,让她别碰他。
她忍不住笑了笑,上辈子哪怕到死,她也不会想到有这一日。
但想到自己堕魔之后,卞翎玉兴许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好好过了一生。更大的可能,他被卞清璇抛弃,被人在荒山欺辱至死,她心里就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