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外祖母、舅母们、珠大嫂子和姊妹们,外祖母又命她去见两个舅舅。
舅舅们都避而不见,虽是正礼,到底让她有些失落。
她本来不想随意揣测舅舅、舅母们。可在二舅舅那里,二舅母先是让她空坐了一会儿,又让她坐二舅舅的位置,这也罢了,二舅母又长篇大论和她说了一番让她别去沾惹宝二哥的话,由不得她心里不多想。
——二舅母到底是怕宝二哥得罪了她,还是不想她与宝二哥太近?
看来外祖母之下,贾家各房各人都各有打算,并不全是一条心。
因外祖母一直没说房舍的事,晚饭后,二舅母和珠大嫂子去了,她本来示意王嬷嬷相问,可宝二哥正好回来了。
看清了宝二哥的样貌,她不禁一惊:怎么好似在哪里见过他,这般眼熟?
可她转念一想,琏二哥和宝二哥是堂兄弟,二舅母是他的亲娘,还有探春妹妹也是他的亲妹妹,自然都有几分像的,眼熟也算不得什么。
宝二哥先去见过二舅母,她忙示意王嬷嬷问。
外祖母说了安排,又说她虽不缺人,却少一个引路的,便给了她一个叫鹦哥的丫头使唤。
她心想,宝二哥同外祖母在西稍间暖阁里住,她住东稍间,隔着三间屋子,也不算同住一室,先将就到明春也好。
何况外祖母显然是疼她,才留她一起住。她若驳回,就伤了外祖母的心了。
谁知宝二哥再回来,还没说几句话,竟给她取了个字,“颦颦”。
她初来乍到,不好第一日就与人起争执,本想忍了这话,只当是宝二哥胡说的,可又怕宝二哥以后当真混叫起来,便笑说:“宝二哥这两个字虽没出处,说得却有意思,只是,恕我要问过我父亲才敢领。”
贾母忙道:“宝玉,你又浑说了,女儿家的字岂是旁人能混取的?还不快给你妹妹赔罪?”
贾探春等在旁纳罕:老太太从来都纵着宝玉胡说混闹的,今儿竟为了林姐姐(林妹妹)训了他?
贾宝玉只得起来赔了礼,转眼就把这事忘了,又问:“妹妹可有玉没有?”
……[注2]
林黛玉看着满屋混乱,人人去拾玉,外祖母急得面上泛红,搂着满面泪痕仍有不服的宝二哥,心道原来二舅母说的也不无道理……
一时该歇息了,王嬷嬷等簇拥着林黛玉到东稍间去,贾母便领贾宝玉回西边暖阁。
贾宝玉不住地回头看林黛玉,忙问:“怎么让我扰了老太太的清净?林妹妹睡碧纱橱里,我就睡在碧纱橱外面的床上很好。”[注3]
林黛玉还没走远,听见这话,便住了脚,暗自思忖一定要驳了这话才是。
姑姑在林家三四年,轻易连爹爹的面都不肯见。若她在这里和宝二哥只隔着一个碧纱橱住,不但她自己心里过不去,让爹娘和姑姑知道,也会说这事她不该答应。
贾母本还犹豫,见林黛玉那边已停了,想到今日黛玉言行种种,不愿再与她起隔阂,便忙对宝玉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事些?你妹妹是女儿家,怎好和你住在隔壁?都是我平日纵得你越发胡闹了。”
贾宝玉一听,又恨自己偏是男子,不能肆意与姊妹们亲近,只得愁眉苦脸地与贾母睡去了。
荣庆堂里老的老,小的小,睡得也早。
不远处的荣禧堂后面东廊三间小正房里,王夫人才忙完一日的事,还犹未更衣。
周瑞家的目送珠大奶奶走了,回来替下金钏儿,亲手帮王夫人摘了簪钗,笑道:“太太今日辛苦了。”又说:“老太太当真疼林姑娘。”
王夫人叹道:“可不是疼她!不然也不会把琏儿和凤丫头都派去,就为了接她来了。”
周瑞家的也忙叹:“二奶奶在外头有了喜,回不来,大奶奶守着寡,又不似二奶奶周全,家里的事又要全靠太太了。”
王夫人锤了锤肩头,周瑞家的忙拿了小锤儿过来,帮她松快松快筋骨。
王夫人道:“你也有年纪了,叫她们做就是了。”
周瑞家的笑道:“我如今少有服侍太太的时候,累不着我,太太快歇歇。”
王夫人便闭目歇了半日,叹道:“珠儿媳妇……养着兰儿,我也不忍心叫她太累了。”
周瑞家的笑道:“太太心慈。”
王夫人让她去了,命丫头们服侍更衣安歇,睡前仍想,不知老太太今夜把外甥女安排在了哪里,可千万别是和宝玉住在一处的。
荣国府里哪有秘密。
第二日一早,贾宝玉摔了玉,并老太太如何安排的林姑娘,已在府里传开。王夫人一起来,也知道了消息。
外甥女果真不与宝玉亲近,她心里本该高兴。
可宝玉又愿意给姊妹们伏低做小哄她们,若叫宝玉受人家的冷眼,她……
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家里的事又多,王夫人只得不理会。
外甥女虽好,她却盼着老太太千万别起让她和宝玉相配的心才好。
却说贾琏昨日回来,先拜见了贾母,便引贾雨村见了贾赦,贾雨村呈上许多礼物。
贾赦虽空有一等将军的爵位,荣国府人脉势力大半在贾政手中,不过弄一个候缺的名额却还不算难。
加之贾雨村送的礼还算厚,他又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又会说话做人,还算同宗,贾赦也有心现弄现弄,收服了他,将来也好办事,便尽力相助,于年前给他谋了复职候缺。
又过几月,一地知州的缺出了,贾雨村补了此缺,拜别贾赦,上任去了。[注4]
只说贾琏出门几个月,没赚着一文钱,只有回来贾母赏了他五百两银子,又额外给了一千两,说是补他给宁家姑姑的钱,又给五百两,让他带给凤丫头,他心里方平。
王熙凤还在扬州怀着他的孩子,他在家里歇不了两日,又要出门,心中便不大乐意。可子嗣的事要紧,王熙凤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王家的姑娘,他不亲去接回来,实在不成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