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硕笑道:“等他回来,我把你夸他这话告诉他。”
扫月忙求饶,笑道:“我们还以为大爷要……”
宁安硕瞥了那两个丫头一眼,心中冷笑。
想算计他,就弄来这么两个人,到底是嫡支已经没人了,还是瞧不起他,以为他没见过好丫头?
别说他在这上头没心,就是有心,也轮不着这样的人脏了他的身!
忽然,门外有动静,似乎是摘云和人说话,宁安硕便忙同扫月在门边细听。
不一时,一个脚步声远了,摘云敲门:“扫月?快来开门!”
扫月忙开门,见摘云正一手提热水壶,一手拎桶,忙上前接了。宁安硕又把门闩上。
摘云也累得够呛,三人来不及说什么,先喝了一肚子水,才慢慢地脱换衣服擦身。
摘云便道:“揽风和飞雨是让人请去吃酒了,我看有一个像八太爷的人,我就没叫他们,方才我进来碰见信二爷的锄红,他还帮我抬了一段水,倒不像是知道什么。我看信二爷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他口中的“八太爷”,就是当日带头排挤欺压宁父的人。
按辈分算,“八太爷”与宁家现任族长、宁父都是平辈,宁安硕还要叫他一声“族叔”。
按亲戚关系远近来算,“八太爷”与族长是同一个祖父,他们与宁父却只是同一个高祖。
“八太爷”现下还住在宁氏祖宅里,没有搬出去。今夜他并没露面,只派了与宁安硕平辈的两个儿子过来。但摘云扫月机灵,半日的功夫,就把这宅院里各人的小厮认得差不多了。
至于“信二爷”,便是宁知信,他与一同南下扬州的宁安光是亲叔侄。
宁安光是叔叔,是族长的幼子。宁知信是族长次子的次子。
宁安硕辈分大,年纪小,还要读书,族长便安排他住在族学后面,与宁知信一处住。宁知信住东厢,他住正房。
宁安光与宁知信到扬州时,宁安华的孩子已经办完了满月。
他们在扬州一月,谨慎知礼,从未有逾矩之言,越轨之举,无事只在下处读书作文,或从宁安硕之请,游览扬州风光。且自见过林如海,他们隔几日便递帖子求见,十分虚心求教,请林如海指点学问,或与张裕成切磋,以求进益。
对宁安硕,他们也并不藏私,不但将各自考县试、府试、院试的经验全盘告知,还热心为他讲解宁家族中的关系——哪位叔伯兄弟在何处为官,谁有举人功名,谁又是秀才,都娶的是哪家闺秀,保定府中又有哪几家是宁家世交等等用得上的,都与他讲明。
所以,宁安硕才同他们一起北上回乡,也答应了在祖宅里住下来。
哪知这才第一夜,就有妖魔鬼怪冒出头了。
宁安硕怀疑“八太爷”,却也并未全信族长一脉。
他命:“不必管揽风和飞雨了,今日他们不吃亏,来日我也要赏板子!咱们且睡。明日五更起来,大门一开,等白三叔请了大夫来,立刻随我去见族长,那时咱们再做道理。”
摘云和扫月听命,便又将两个丫头身上绑着的绳子紧了紧,把她们的嘴也塞得严实了些。
红衣丫头已经醒了,满眼是泪,口中“呜呜”求饶,可怜极了。
摘云却只对她笑了一笑,在她面前轻轻吹熄了灯,盯着她慢慢退出去,关死了东屋的门。
一夜无话。
不到五更,离天亮还早,宁家祖宅就人声渐响。
先是厨上劈柴点火烧水。
白烟从锅盖边上冒出来,散得整间厨房都似笼罩在雾气中。
水开了,照旧是太爷房里先要了水,接着才是大太太房里、大老爷房里和光老爷房里。
等各房中都要过了水,掌厨的娘子揪住信二爷的小厮问:“硕老爷的早饭在哪儿用?”
锄红笑道:“自然是和太爷用了。”
说着,他和另一个抬了水就要走。
掌厨娘子吩咐了人几句,回身又忙拦住他问:“怎么硕老爷的人不和你们一起来?虽然他是老爷,才来头一天,就使唤上你们了?”
锄红笑道:“娘别乱说。硕老爷昨儿喝多了,现下还没起。我们二爷也喝多了,昨儿回去倒头就睡了,我叫了好半日。等我们抬了水回去,大约二爷就把硕老爷叫起来了。”
掌厨娘子笑道:“我说呢,都说他是知礼的,又叫‘老爷’,我都忘了他还是个小孩子了。”
锄红来不及再与他娘多说,急匆匆往回走。
五更一过,角门开了,送夜香的一出去,白三便带了两个人,先假做无事,不慌不忙地出了门,拐过转角,立刻快步去找大夫。
偌大的宁氏祖宅在他们身后,一间接一间院落地苏醒了。
宁家在前朝颇出过几位尚书侍郎,在本朝也曾有一位太爷官至巡抚。
虽说宁家人本朝在官运上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儿,代代都有几个举人进士,却没有一个能位极人臣的人物,族运却还不错。
前朝末帝暴虐无道,引得天下豪杰起义。开国皇帝打天下时,大军到了保定附近,时任前朝直隶巡抚的韩大人直接举城而献,归降了本朝。
韩大人得了锦乡伯之爵[注],保定城内的世族百姓也免于战火侵扰,虽少不了损失些银钱粮食布帛,却得以保全了家人、土地和房舍。
宁家的祖宅和族人自然也完好无损地经历了朝代更迭。
历经两朝,宁家同出一祖的这一支除去几家在外为官的,余下二十余家分关系远近,都住在祖宅内或围绕在祖宅附近居住。
而宁氏祖宅经过不断修扩,已是一所东西四跨,前后共有八进的大宅,房舍规制不敢逾矩,占地却与公侯府邸相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