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开口却发现甚至出不了声。
司命却朝他走来了,他看见那双精致的喜鞋,上头锈着缠枝莲,满眼的红啊。
她俯身下来,裙摆拖地,忽然握住他的右手,而后他看见那张殷红的唇吐出二字:“孤鸿。”
剑认主,除非主人愿意,否则他人无法召出,司命握着他的手,孤鸿却轻而易举地应召而出,落在他的手中。
那双如云似水的手强迫着他亲手执剑反手往自己身体当胸一刺。
剑噗嗤一声扎进身体,斐孤发不出声,孤鸿刺入心脏的痛意远远不及他身上的折磨,骨头像是被一寸寸地碾碎,再用热烫的烙铁钉下。
司命慢条斯理地抽出剑,看那心头血染在他大红的喜袍上不甚分明。
孤鸿却哀鸣着,雪片似的剑身宛若被吞噬般一层层黯淡下来。
剑弑主顷刻之间便化作废铁。可还没完,苦楝又握住他另一只手,按着他的手抚上孤鸿剑身,双手使力令他亲自折断了这柄跟随他万年的剑。
斐孤的手甚至没被割破,已毫无锋芒的孤鸿她却犹不放过,非要他生生折断才肯罢休。
长剑铮然坠地,现下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她施施然退开一步,松开了他的手。
斐孤不可自抑地蜷缩起来,手颤抖着虚拢了拢,似是想抓住他的剑。
从始至终,她情毫无波澜,自然地仿佛是在执笔批卷。
斐孤口不能言,只得死死盯着她,脸色惨白如纸,像窒息一般急喘着。
他看她一眼都觉得痛楚翻倍,但他也明白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恨水。”她果然再度开口,一柄楝花断纹的长剑骤然出现。
身体上剧烈的痛楚与那耀眼的红融为一体,铺天盖地将他湮没。
斐孤竟还能分想:原来她是剑修。
原来那只漂亮纤细的手在执笔之前是持剑的。
他望着她,绝望又平静:今日原来不是花月良辰,而是他的死期,他太大意了。
他是不是要成为她第一个杀的人了?
想象之中痛快的一剑封喉没有到来,他迎来的是比之更为惨痛难忍的抽骨之刑。
但见司命手一抬,斐孤便不受控地翻身过来脸贴在地。他微微仰头,极艰难地试图回头望她。
他看不见她,只有那身嫁衣,那触目惊心的红。
司命已执着恨水剑顺着他的脊骨生生劈下,那副修长无暇的身躯当即鲜血淋漓。
斐孤剧烈地颤抖起来,因她的剑一寸寸刺入骨骼,意图连骨剜出。
她是要硬生生地抽他的仙骨!
是那样漂亮的一双手在使那样狠毒的手段。
痛意在不断迭加,千万年来为妖为,他都从未如此狼狈过。他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何等模样,像是被卸了四肢拔了牙齿的野狗,再被随意地丢在路边,还逢着暴雨倾盆,满身血迹,凄惨又无助。
他从前只以为她性子冷淡了些,从未将一个只知低头批卷的司命放在眼里。
他以为娶她轻而易举,现下却要为自己的狂妄自大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远比他想的更不可冒犯。
他开始恨她,是那样漫长的折磨,他身上的痛意分毫未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能叫他如此生不如死。
她剜了他的心头血,现下正一寸寸地抽他的仙骨,却不屑同他说一句话。
他如蝼蚁一般匍匐在她脚下,被肆无忌惮地随意践踏。
斐孤的喜袍确实是为婚宴而备,今日却成为最好的遮掩,那血肉模糊的红和喜袍不相上下。
仙骨被抽,他的魂也在不断拉扯,硬生生被剥离,像是从肉中生生取出长成一体的骨钉,撕扯得血肉模糊,魂体肉身无一不痛。
她的手真稳啊,没有丝毫的迟疑,就这样果决地剜出他的仙骨,抬手一扯将他的仙骨连根抽出。
他伏在地上,痛也叫不出声,恨不能立即死去。
不愧是她啊,他未曾在她身上获得片刻的甜蜜,她却带给了他彻骨的痛意,那样鲜明炽烈,叫他魂剥离,叫他奄奄一息,他如何能忘?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斐孤喘着气顺着那葱玉一般的指尖往上看,她的手上沾了他的血,她的剑剑身也是一片红,那身红嫁衣也依旧十分漂亮。
真美啊,美得叫他心有余悸。
她终于舍得对他开口,语气随意:“念在同僚一场,我不杀你。你既动凡情,我便成全你再入六界,好好历经风月。”
同僚一场,他真的想笑,可惜那张惨白的面容再难牵起嘴角,他没有一点力气了。
他被扔下了凡间,真如丧家之犬一般毫无尊严地被她扔下了凡间。
司命将他的仙骨拢入袖中,摇身一变化作他的模样,她身上已沾染了他的血气。
这很好,她知道斐孤要这些妖魔俯首称臣定然与他们定了血契,她要他的血与仙骨作伪装,将这些邪魔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