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假的梦境里沉迷,那他又何必为她执着了千年?
于是带着留恋与不舍,决绝转身,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幻境。
这次是凡间,一处山林之外,暮色苍茫,鸟语清嚣。司命一改往常衣着,一身紫裙黑裳,发间一支楝花木簪,不施粉黛,十分冷艳。
她于青山之下回身,冷淡的脸上却有几分难得的笑意,问道:“舟疏,你这是做什么?”
金色的晚霞零碎地洒在她的脸上,是未曾见过的温柔,那双冷月似的眼眸里布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那个人看不清面容,好似十分慌乱,匆匆回头,将什么藏于袖中,心虚地回道:“苦楝,没什么。”
是谁?那个人是谁?
舟疏?她竟如此温柔地唤那人的名。
就是奚殷,他也只听她在情急之下唤过一次名。
斐孤不由大怒,又妒又酸,还待上前,眼前的景象刹那便扭曲消散开来。
是幻相?
怎么又是幻相?
对了,情急之下唤奚殷的名?
她为何情急?
斐孤忽然头痛欲裂。
无数记忆蜂拥而至,似狂风般猛烈地扑来,他蜷缩着蹲下身,痛苦得面容扭曲。
而此时的司命却在确认了他深陷心梦之后,正一步步走出黄泉。
黄泉之上,流水滔滔,秾丽的荼蘼长盛不衰,此花的香气却极淡,从前她以为大抵越是浓艳的花朵香气越淡。
后来便知,黄泉的荼蘼能不断生长,永不枯萎,承载了太多已逝之人的悲苦,它本身的花香用以安抚那些魂魄的悲苦,久而久之,香味便越来越淡,好似是一种非常温柔的花朵。
司命目光短暂地停留在荼蘼身上,又想到那日被荼蘼缠上,始终不得脱身,终是没什么温度地移开了目光。
温柔又极端的花,只适合生长于冥府。
她不喜欢花。
她召出恨水,一剑横扫荼蘼,荼蘼并未飞散开来,只是皆数安静地坠入黄泉之中。
她再也不想被荼蘼缠上了,如此再不犹豫,收剑乘风而去。
又是云端之上,祥云已现,她几乎窥至天光,只是在那一刹那,她心口一痛,体内力滞涩,周身景象骤然大变,冥府光景退却,天光被刹那压下。
整个画面似是变为极地,千里冰封,雪色茫茫,坚若磐石,透若琉璃。
是心梦,是斐孤的心梦,心梦没有困住他,她因此受了反噬。
司命抚上心口,强行咽下一口血,警惕地看着那还十分遥远的身影。
她周身都陷入了斐孤的梦境,这边却是一片空无的雪白。
斐孤的梦当然不可能是雪白一片,这是她的心境。
司命看见那头他身边有无数个她,各种姿态,哭的笑的怒的,温柔的泼辣的妖艳的冷淡的,对他轻声细语,柔情万千。
彼端是红尘喧嚣,千种变化,万般情思,而她的身旁白雪茫茫。
极致的干净与极致的纷繁。
斐孤被无数个她围绕,每一个都试图拉住他,他却穿过所有假的她,朝真的她走来。
他踏梦而来,目中只有她。
“你说的对,我要的不是你的皮相,我喜欢的是你。”
“这些假象骗不了我了,苦楝。”
斐孤一步一步走近,司命情一凛,皱着眉强行召出恨水,准备殊死搏斗。
斐孤却忽然朝她温柔一笑,目光落在她干净的右手手腕,语气难过地问她:“你的镯子呢?我送你的白玉血镯,你答应过我会一直戴着。”
“苦楝,你骗我。”
司命忽然浑身僵硬,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斐孤语气始终十分温柔,眉目间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寂寥,整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目光却是复杂地停留司命的面容上。
他声音极轻:“还记得我吗?苦楝。”
司命的表情几乎空白。
恨水刹那间脱手而坠,消散于冰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