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在诸多怜惜的目光之中演足了戏。
她本被那些夫人劝着回府,当即脸色一白,强颜欢笑道:“只怕又是不见天日。”
语意含糊足以叫人深思,一位夫人当即愤慨地邀她随之回府暂住,苦楝推脱两下便同意了。
隔日参奏许晤的折子送到御前,数不胜数。言官痛斥许晤欺凌孤女,林府世代簪缨,满门忠烈,林丞相病逝,林将军战死,只余这一位孤女竟叫人欺辱至此。
甚至常年不服文臣的武将也一反常态附和道:“臣听闻许大人竟软禁林小姐七日,不准她祭拜父兄,林府几乎无人看顾林小姐。林将军常年与臣沙场血战,唯一记挂的不过就是他的这位亲妹。林将军早已为国捐躯,如今臣听闻林小姐备受欺凌,愤慨之余不免为林将军感到心寒。”
陛下震怒,当即下旨贬了许晤官位,亲自赐许晤一纸和离书,令他迁出林府,撤走所有奴仆,另行赐下仆人。
苦楝这才装作十分感激地回了林府。
这林府新来的奴仆乃是陛下亲赐,见了她恭敬行礼,十分小心。
现下再没有许晤的眼线,她慢悠悠地在院子里晃,坐在池塘边看里头的锦鲤游来游去。
这是第一步,但还不够,杀兄杀父之仇还未报,许晤不过暂时失势而已。
他这样的人,没彻底扳倒必定会不择手段东山再起。况且已过了那么些时日,许晤害人的证据早就毁得干干净净。
不过她是妖啊,没有就捏造出来,要多少有多少。
没过两日,一迭密信便送至大理寺卿沉大人书房内。
沉涧向来刚正不阿,这几日对许晤欺凌林府孤女一事也有所听闻,今日回府便收到一迭密信,疑惑之余,更是震惊于许晤密谋残害忠良一事,连夜通报进宫,呈往御前。
元祈十年夏,许晤因谋害右丞、假传军机、通敌卖国等罪名被陛下下令满门抄斩,诛九族,百官震惊。
地牢之内,许晤早不复以往的清冷俊美,一身囚服,蓬头垢面。
他想不明白,那日为何莹琇会出现在文竹会,为何他又像被控制了似的百口莫辩。
如今想来,怕是莹琇发现了他杀她父兄之事,这是她的报复。
她要他死。
他凭借她得到的名声、地位、权势,她通通要拿回去,让他沦为人人唾骂、声名狼藉的阶下囚。
他怎么也想不到向来天真烂漫的莹琇也会有将他耍得团团转的时候。
他以为她爱惨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哪怕他背叛她,冷落她。
行刑当日,烈日当空,他跪在刑场,看见人群里的她一身红衣,眉眼带笑,仿佛似在欣赏什么赏心悦目的剧目。
她真的要亲眼看他死。
“莹琇。”他低声道。
要怎么说呢?她今日很美,像初见那般,她在喜梧园荡秋千,侍女在她身旁推她,她开开心心地拥抱风,荡到高空,裙摆飞扬,红衣也是如今日一般鲜艳似火。
高树之下,一墙之隔,他便被那个无忧无虑、明艳动人的少女拿走了心。
而后的谋划不仅为权势,更深处不过是骨子里的自卑。
他是身份微贱的贫寒书生,而她是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
他总觉得低人一等,总疑心她随时都能随意丢弃他。
他便折了她所有羽翼,毁去她的骄傲,令她敏感自卑,眼中只有自己。
只是太久了,他沉迷权势,苏梦书的出现又叫他忘乎所以,早已忘了最初对莹琇的心思。
他要了苏梦书,又去讨好朝莘郡主,早就走得太远。
掺了水的爱不值一提,何况他与她隔着血海深仇。
她应当恨毒了他。
而现下她眼眸含笑,怡然自得地看着他死。
人头落地的刹那,许晤却也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有没有悔意。
而躲于苦楝身后的——真正的莹琇却是泪流满脸。
“谢谢你,苦楝。”她泣不成声,“父亲,兄长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要忘记吗?我可以帮你忘记这一切。”
“不必了,我想应当记得,也给自己一个教训,若再轻易叫人骗了去,可如何是好。”
莹琇声音里满是酸楚,苦楝不勉强。
二人在这闹市停了许久,看许晤尸首被人收走扔至乱葬岗。
苦楝同莹琇在乱葬岗停了许久,莹琇这才准备离去,苦楝正要转身,桃木剑当空而来,剑气逼人,险险刺破她的脸,苦楝皱着眉挥手立刻转移了莹琇。
“妖女!”一声轻喝,苦楝一看,眼前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尤带婴儿肥的脸颊嫩生生的,像面粉团子,眉眼干净清逸,一身雪白道袍,身板挺直,正气凌然地执剑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