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还立刻斩下了那根红线,红线飘然下堕,斐孤却并不想看。
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的,却不及心中酸涩难忍。
那把她亲手交付于他的剑再度残忍地重伤了他,那些温柔甜蜜的承诺还言犹在耳,她却情冷漠地将他的心割得血淋淋。
“你也没个法器傍身,我的剑借你。”
——“这把剑我给过许多人,你又算的了什么?”
“你别难过,我从未觉得勉强。”
——“我又何曾对你说过喜欢?是你一厢情愿。”
“不会离开你,以后也不会让你难过的”
——“我不过是怜悯一个废物罢了,玩玩而已。”
“不是宠物,我从未把你当作宠物,是夫君。”
——“两情相悦?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原来那把剑不代表她的心。
他总是在她面前装哭卖乖,但真的痛心至极之时,眼眶的涩意却是被他强行逼了回去。
为什么呢?
在伪境之时,他明明想要放过她了,是她把他留下说不会离开的。
她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斩尽杀绝。
所有人都讥讽他痴心妄想,他都可以不去在意,但是,他问问自己:她若是真有一丝一毫喜欢他,真的能如此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吗?
哪怕一点点。
剜心之痛,剔骨之伤,断臂之苦,毁容之耻,砍头之辱。
他到底要怎么骗自己她是喜欢他的。
是错的,都是错的,他在伪境之中惴惴小心,如临深谷,可是再怎么勉强维持都无用。
好梦由来最易醒啊。
斐孤脸色惨白,疲气微,血迹斑驳的衣袍失了一只袖,竟还源源不断地滴下血,而一张英俊面孔剑伤纵横,丑可厌。
他抬眼四顾,一片彷徨之态,似披枷带锁,狼狈不堪,只怆然一笑,笑声悲凉至极。
“你就这么恨我?”
司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却微颤,并不说恨,只咬牙道:“你死了最好。”
斐孤笑着看她,只觉痛不欲生。
“我护着你,你以后不会再受伤了。”
——“我只要你死。”
“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
——“你死了最好。”
他笑得弯下了腰,似渐不可支,身后片片云霞蜃楼一般,如梦似幻,可他满脸是血的笑容却可怖至极,状若癫狂:“这就是答案啊。”
司命绷着脸,收紧了手。
在人间之时,恨水没有剑鞘,是尊者赠的紫绫作为剑鞘收束于它。
她亦没有鞘,性子锋利决绝,只有尊者是她最初的鞘。
紫绫被留在了旎檀寺,她以为她飞升之后再也无需用剑,早已心如止水,万类皆空,可原来不是。斐孤确实好本领,还能逼得她动怒,逼得她生出戾气与刻骨恨意。
如今尊者不在,现下再无人能拦住她。
她便是要破这杀戒!
可笑,她为妖修之时,无论如何都未曾动过杀心,破过杀戒。
如今成之后,反倒满手鲜血。
可明明是他活该。
是他活该啊!
她持剑凌空矗立,眼睛莫名有了涩意,像是憎嫌那张丑陋面容,别开眼望向他身后漫天云霞。
今日黄泉的景色真美啊,彩雾缭绕,浩渺无际,荼靡纷飞,淡香扑鼻,若不是这一场杀伐,合该是一场美梦。
她又想起那时雷峰塔下也是这般美景,手抖着将剑握得更紧。
彼时因曳月之事,她纵曳月去寻那负心凡人,缘空劝诫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反呛道:“后头不是还有一句“劫劫相缠岂偶然”,若今生怨今生了,不是就断个了干净?佛家不是讲因果吗?那凡人纠缠在先,这便是果!”
缘空摇头叹道:“由来一念最难平,离诸嗔恚罢。”
她只是为曳月不平,其实并非有多嗔忿,眼下又有些困倦,听他这话心中虽也赞同,但仍旧刁钻问道:“若有人欺辱我,将我逼至绝境,尊者觉得我也应忍气吞声,任人鱼肉?”
那人一怔,只道:“不会的。”
她打个呵欠,看西湖里倒映着鲜艳的云彩,懒洋洋道:“这世上的事哪有绝对,我又不是天下第一,保不齐哪日又无缘无故被什么得道高人害了,镇压个几十年。”
她轻描淡写,倒是无心,缘空却是被针扎似的,忽然再不言语。清风送凉,声声幽咽,直至她已闭目许久,快要睡着之时,她才听到他捻着佛珠,轻声道:“总有例外,那便杀之。”
晚钟一敲,梵音骤响,飞鸟惊起,芦花飘飞,似雪似霜。他的语气郑重决然,不似往日温和劝导,她大为震动,迟迟不敢睁眼。
俗世幽暗,人心诡谲,她踏入过太多陷阱,一一咽下苦果,再浑不在意地同他谈笑风生,尊者也总会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此揭过。
杀即是恶,离杀名善,他是断不能教唆一只妖起杀心的。
可他还是说出口了。
这是他唯一一次叫她拿起屠刀。
她记得太深。
那便杀之。
没有例外。
司命压抑住心中不忍,只死死握紧了剑,指节泛白。
她早已是了,除魔卫道,天经地义。
司命举目远瞻,扬手挥去,天地苍茫,一声剑啸直破云霄,红光掀天,血雾滚滚。
【斐孤真的受伤了,别骂我。耶又一重头戏还有一部分要写完了,这样离完结终于近了一点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