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是汤泳淼的小学同学,小三的时候,他和家人搬去东京,就再也没有联络,那时年纪也小,对彼此印象十分薄弱。可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不久,某天他忽然找上我,并没有说明他和被害者的关係,只说他想要报仇,我就知道他的来意。那时他眼中充满悔恨与怒意,双拳紧握,我闭起双眼后,准备任由他发洩心中的忿恨,就算被打成重伤我也不会还手,结果…」
「结果怎样?」石允芯着急地衝入对方的回忆之中。
「汤泳淼并没有动手揍我,只说了『宽恕,比杀戮更需要勇气。』就转身离去。」
石允芯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雨男果然是个善良的人。」
「需要思索的不是别人的黑暗,也非天下的黑暗,而是自己心中的黑暗。那天之后,俄国作家果戈理的这句话一直在我心中盘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但是又想不出该如何弥补亡者,所以我努力念书考上医学系,将来想要尽可能帮助每个病患,算是对被害人与汤泳淼的过错弥补。」
「你知道汤泳淼不但失去书荷,在那之前,他的母亲和妹妹在东京也因为意外而过世了吗?」
「啊?什…什么?」
石允芯简单地说明汤泳淼过去的黑暗岁月。
当其他小朋友愉快地在游乐园与家人玩耍时,汤泳淼的童年在十岁便已提早结束,在孤独大地上没有目标而前进,只有死举着镰刀一直尾随在后。死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意深究「宽恕,比杀戮更需要勇气」的意义。
「真的非常对不起。」认错男子的眼角沁出了泪珠。
倪馨纳闷地回答:「可是你该致歉的对象不是我们啊。」
倪馨的一句话,才让石允芯惊觉自己到底是以何种身分赏给对方巴掌?
「对…对啊,你为什么跑来向我们道歉?」
「我方才注意到你们处在图书馆的那一区,不小心瞥见你们看的论文与书籍,恰好是我和一位电机系好友非常感兴趣且打算长期研究的议题,我想或许可以提供一点浅见,没想到又碰巧听到汤泳淼的姓名,让我感到十分愧疚,因此我就大胆上前来询问。被你打了一巴掌之后,彷彿当年汤泳淼没有挥出的那拳打在身上,现在反而感到舒坦多了。」
这下反倒变成石允芯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你刚刚不是说自己是医学院学生,为什么却是和电机系好友一同对那个议题有兴趣?」石允芯依旧理直气壮地询问。
「这就是我接下来想询问的问题。我无意冒犯隐私,『那个疾病』非常罕见且无法根治,必须仰赖高科技协助才能延续痛苦的生命,你们在看的资料…该不会…该不会是汤泳淼同学他…」懺悔男子说的支支吾吾,情严肃又紧张。
石允芯和倪馨两人落寞低头不语,两隻蝴蝶从她们身旁飞过,瞬间加速飞离,犹如感受到无比寒意向四周发散。
舞台围观人潮随着表演结束后逐渐散去,再次奔向各种游乐设施,寻求短暂的自由慰藉。
「好过癮,没想到来儿童乐园还可以唱ktv。」我意犹未尽拉着汤泳淼的手臂。
「小亘简直就是偶像歌手,太不可思议了。」惊叹连连的汤泳淼抽出面纸,细心帮我擦拭脸上的汗水。
汤泳淼万万没想到两位他所深爱的女人,竟然都如此能歌善舞,他在内心深处无奈地叹息。
「你对女孩都如此体贴温柔吗?」我故意靠近他的身驱,颈部散发出一生之水的香气─出门之前,我偷偷用了他母亲的香水。
汤泳淼噗哧一笑:「你还可以被称为女孩吗?」
「还没嫁人之前都是女孩,就算结婚生子,女人心中永远藏着一位可爱女孩。」我用左手比着自己的脸颊,善解人意的他立刻吻了上来。
只是那位「小女孩」或许被关在内心深处,无法自由自在活动。
「刚才就是女孩才会有的动作喔!」我露出灿烂无比的笑靨。
一对情侣从我们身旁经过,不小心看见这一幕后笑了出来,我却丝毫不以为意。
爱,应该勇敢地表现出来。
我看着眼前五花八门的游乐设备开口:「其实游乐园里有两项游乐设施我非常不喜欢,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习惯性闭眼思考后说:「摩天轮和旋转木马。」
「不愧是我的动感超人,马上就猜中了。我不喜欢的理由呢?」
「游乐园应该是除了宾馆之外最让人感到开心的地方,而且多了一份无拘无束的自由感,然而搭上摩天轮之后不但门窗紧闭,以规律速度上升又下降,乘客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耐心等待转完一圈为止,简直是一座小型监狱,完全限制了自由,和游乐园性质格格不入。至于旋转木马,坐上它之后转啊转,好像十分快乐,但是不会被超越却也超越不了其他人,甚至无法接近自己喜欢的人,搭上旋转木马之后哪里也去不了,就像我们…」
「真的什么事都不能做?」我知道他最后想说些什么,于是匆忙拉起他的手。「快来!我就勉为其难和你搭一趟摩天轮。」
「欸,我没有说想要搭摩天轮。」
「动感超人没有拒绝我的权利。」
我和他手牵手穿越过人群,直奔通天的巴别塔摩天轮。
车厢来到这座「乐园」的最高点时,我停止眺望看不清的远方。
我凝视汤泳淼的双眼,找寻他的勇气与决心。「现在好比是巴别塔通往上帝住处的最高点,只有我们而已。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吗?」我将他的右手放在我的胸口,旋即陷入无限柔软之中。
他鼓起勇气把我紧搂在怀里后说:「可是巴别塔最后被上帝给毁掉了。」
「你就不能浪漫一点吗?小亘的世界没有上帝或其他明,只要有动感超人和自己的爱就够了。」
他的忧鬱双眼剎那间散发出坚毅的眼,我再次贴上他的双唇,让上帝见到最为原始的语言,直到车厢抵达地面为止。
即使在狭窄没有自由的空间,只要还有一口气,爱情,就足以呼吸!
或许亘荷的世界没有上帝、佛陀、毗湿奴或其他祇,然而死亡是这个世间唯一的平等,每个生物的世界都存有「死」,就连时间本身也不例外。
始终跟随汤泳淼的死好似取代了巴别塔顶的上帝,在车厢外头默默看着拥吻的两人,悄悄倒数诀别时刻的来临─汤泳淼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弥足珍贵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