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夸奖,但是仔细一想,又不是那么回事呢?
因着知道黎夫人与黎素晚来了,黎枝枝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阴翳,但因为一会要见长公主,担心对方看出来,她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如平常一般。
长公主正在花厅,见了他们回来,十分高兴,笑着道:“我方才还在和轻罗说,你们几时才回来,真是巧了。”
说着又叫黎枝枝过去近前,打量道:“几日不见,倒是有些想念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同样是招手,长公主做来便显得亲切和蔼许多,一举一动都透着亲昵,黎枝枝依言坐在她身侧,笑着道:“我也惦记殿下,不知您近日可好?”
萧晏发现她面对长公主时,倒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夕阳余晖自窗扇映进来,将她的脸颊勾勒出优美的线条,长长的睫羽轻眨,泛着些细碎的微光,而那双漂亮的眸子则亮亮的,瞳仁清澈干净,里面盛着依赖和欢喜,让人想起山林间的小鹿,无害而柔软,像是发自内心的诚挚,而无半点伪作。
她的语气甚至是有些赧然羞涩的,这令萧晏颇有些意外,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幼时在宫中御花园里看到的一种草,叶片纤细如羽,一般长在阴暗的角落,看起来柔弱无害,倘若伸手去扯,便会发现它茎上长着锋利的倒刺,轻易便能划破人的皮肉,但若是轻轻触碰它,它便会合拢起叶子,像是羞涩一般垂下头去。
萧晏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她正在与长公主说话,眉眼都带着笑意,与他之前所见过的笑完全不同,甚至有些天真的意味。
那一瞬间,萧晏忽然就明白长公主为何会喜欢她了。
正在这时,外面有一名下人进来,向长公主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黎枝枝面上的笑意便迅速淡了下去,那点天真也就无处可寻了,萧晏简直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不禁升起几分不耐和烦躁。
果不其然,长公主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看了黎枝枝一眼,淡淡吩咐道:“就说本宫有事,让她们改日再来。”
下人领命正欲退下,长公主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住道:“罢了,你去说,本宫正在和太子殿下议事,让她们候着吧。”
“是。”
待下人去了,长公主拉起黎枝枝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解释道:“她们今日前来登门拜访,必是为了及笄礼的事情,倘若我只见了你,却不见她们,回去之后大概会为难你。”
黎枝枝点点头:“您的意思,我心里明白的,殿下不必顾忌我。”
长公主却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真是个傻丫头,当然要顾忌你呀。”
一旁的轻罗笑眯眯道:“公主是心疼你呢,怕你多想。”
闻言,黎枝枝微微红了脸,她又恢复之前那般柔软害羞的模样了,长公主笑着道:“好孩子,宫里上午就把新作的衣裳送来了,我正等着你来试呢,快去吧。”
黎枝枝颔首,跟着轻罗往内堂去了,少女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长公主才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面上犹自带着几分笑意,问萧晏道:“你看枝枝是不是很可爱?”
她那模样语气,倒像是在炫耀自家的孩子似的,透着几分骄傲和自得,道:“这孩子真乖,稍微夸一句,就脸红了,心思又细腻敏感得很,说话轻声细语,又好听又温顺,哎呀,实在没见过这样乖巧的孩子,真真像是从我心坎里长出来的。”
萧晏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轻咳一声,提醒道:“说起来,您也没见过几个孩子。”
“你算一个,阿央算一个,”长公主顿了顿,又笑道:“蔷儿去得太早了,我那时又病着,没来得及多瞧瞧,只记得她幼时不爱哭闹,乳娘抱着她时,总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到处看,后来会走会跑了,总缠着我,去哪里都要跟着,像个小尾巴……”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怅然起来,萧晏沉默片刻,道:“姑姑是觉得黎枝枝像……”
“怎么会?”长公主听出他的意思,哑然失笑道:“蔷儿那时虽然年纪不大,性子却像我年轻时候,活泼好动,一刻也静不下来,若是不管她,怕是要上房揭瓦了,她和枝枝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萧晏颇感意外,长公主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想收她做女儿,只不过她爹娘如今毕竟还在。”
闻言,萧晏表情微沉,冷冷嘲道:“那也叫爹娘?依我看,倒真不如两个死人来得省心。”
长公主摇首:“纵然他们有万般不是之处,毕竟是亲生的血缘,往后会如何,还未可知,现在我却也不好开这个口,倒显得有些趁人之危了,枝枝她将来后悔。”
萧晏却不以为然,语气讥诮:“恐怕亲生的血缘也不过如此。”
他说话时,那双凤眸里盛满了冷意,幽深如寒渊,长公主蹙眉望过来,唤了一声:“小五,你……”
萧晏回过,面上表情迅速恢复如常,勾起唇笑了笑,道:“想来是姑姑多虑了,我倒觉得她可能不会后悔,您若是有心,或许可以问一问她。”
长公主听罢,倒真上了心,沉吟道:“再等等看吧,我不愿意她为难,倘若真是有缘分,自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不急在这一时。”
这感觉就像是捡了一只猫儿,心里喜欢极了,想自己养着,可猫儿却是邻家跑出来的,担心养熟了,它又回邻家去了。
可若是不养,看它待在邻家,总是受排挤欺负,长公主这颗心也不好受。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却听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萧如乐的笑声,长公主连忙放下茶盏,笑吟吟道:“来了来了。”
不多时,萧如乐从屏风后冒出来,嘻嘻道:“姑姑,你快来看,枝枝姐姐好漂亮呀!”
萧晏也转头看去,只见那山水屏风后缓缓步出来一名少女,臻首微垂,看起来有些羞涩,她里面穿着一件浅嫣红色绣卷草纹的对襟衫子,妃色滚边,下着银红色百迭裙,上面以金银线绣着精致的流云纹,外罩一件浅石青渐染象牙色宽袖衫,腰间缀着珍珠明玉禁步,行动间环佩叮当,煞是动听。
“哎呀,”长公主一下站起来,惊喜道:“比我想得还要好看,枝枝穿着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轻罗笑道:“也不枉公主您亲自往司衣局里一趟趟地跑,生怕她们做错了。”
“好孩子,”长公主向黎枝枝招手,笑吟吟道:“来这儿,让我仔细瞧瞧。”
黎枝枝依言走上前去,经过萧晏时,他鼻尖嗅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春日里的兰草,淡淡的,透着勃勃生气,有些好闻,让人想起抽芽的草木,又或是清早的阳光,待仔细去闻,却又消失无踪了。
萧晏有些疑惑,那究竟是什么香?
长公主拉着黎枝枝的手,左看右看,喜欢得很,又道:“这发髻还是要好好梳一梳,挽一个随云髻,轻罗,把我当年及笄用的那几对钗子拿来。”
好在被萧晏及时制止了,长公主当年及笄时,一切物事是按宫里的礼制来,钗子都是绞成金凤样式,以黎枝枝的身份根本不能用。
长公主有些惋惜,又道:“无妨,我让人给你新打了几幅头面,各式各样的都有,不比我当年用的差。”
黎枝枝忙道:“让公主费心了,用不着那么多。”
长公主却摆手笑着道:“本就是为了你准备的,及笄可是一个女子这一生中,除了嫁人以外最重要的事情了,不能轻视。”
萧如乐插嘴问道:“姑姑,我及笄了,也能穿这么漂亮的裙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