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衡的拳头顿在半空中。
钟景云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脏重重一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见少年变拳为掌,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飞速落了下来。
钟景云只感觉脖颈处传来一阵锥心酸痛,卡在喉咙里的惨叫声被来势汹汹的黑暗吞噬。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睁开眼,一张英眉挺鼻的面容近在咫尺。
楚安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钟学士,睡得还舒服吗?”
钟景云仓皇起身,这才发现他又重新回到了开封府衙的议事厅。
沈时砚缓步从书案后走下,笑道:“钟学士收到的那封信,是谁寄与你的?”
“什么信?”钟景云往后退了半步,情恢复如常,“下官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楚安环臂于胸前,下巴冲某个方向抬了抬,嗤笑道:“你觉得就此事再嘴硬还有用吗?”
钟景云循着方向看过去,正对上那个将自己砍晕的少年的眼睛,莫名地感到头皮发麻。
“一位朋友罢了,”钟景云收回视线,佯装镇定地拂去衣袍上的灰尘,“王爷连这种私事也要管?”
沈时砚好脾气地提醒道:“周志恒临死之前,也收到过一封信。”
钟景云面色白了又青:“他的事情与下官有何干系?下官收到的那封信,仅仅只是朋友间的寻常问候罢了。”
顾九略感不耐烦:“既是寻常问候,你吃了它做什么?难道不是害怕我们发现信上所写的内容?”
钟景云扯了扯嘴角:“世间凡人千千万万,有些异于他人的怪癖也有罪?”
顾九好笑道:“你的怪癖是吃纸?”
钟景云极力平稳呼吸,负手道:“有何不可?”
“可。”
沈时砚眉眼温和,抬了抬手,让流衡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册。
他把书册递给钟景云,微微一笑:“吃吧,若不够,本王这里还多的是。”
钟景云悄悄咽了下口水,并未接过。他回以一笑,却仍是狡辩:“下官现已是饱了。”
顾九忍不住蹙起长眉,又嫌弃又难以置信:一个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榜眼,竟然会是如此无赖模样。
徐正若是见到了今日之事,怕是要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第4章 王孙不归4
“此事怕不仅仅只是一个命案这么简单。”
钟景云见他们虽是眼底冒火, 却仍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哼笑一声,挺直了背脊:“倒是下官想要问问宁王, 您派下属跟踪朝廷官员,还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 重伤于下官, 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沈时砚笑意慢慢敛起,甩手将书册扔在钟景云脚旁, 他黑眸沉寂,语气淡淡:“你与黄允在府衙外的谈话,本王的人听得真切。”
钟景云情微僵。
“你现在无所畏惧的原因,无非是时间久远,证据难寻。且你是文官,没有确凿的证据, 于理于法,本王都不能对你严刑逼供, ”沈时砚沉声道,“可你别忘了,本王若是循规蹈矩之辈, 又岂会为封白云观而无惧民愤?”
钟景云背脊有些发凉。
“周志恒被凶手勒死后又割去舌头,这便是他有口胡言的下场。”
沈时砚故意顿了下,直直地看着钟景云:“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会让凶手如何处置你?”
钟景云又往后退了半步,借此错开视线,理直气壮道:“下官行得正,坐得端, 哪怕是许薛明的鬼魂索命, 我心安理得, 自是无所畏惧!”
顾九眯了眯明眸,察觉到这话的异常之处:“三年前许薛明分明被一群黑衣人从皇城司手中半路劫走,至此失了踪迹,不知生死。你为何却说‘鬼魂’二字?”
钟景云应付不来宁王,是因为他是官家为了与高太后争权,特地将他从惠州调回京都。沈时砚既是官家的亲叔叔,又是官家唯一可以依靠的皇室宗亲,如此尊贵的地位,故而钟景云不敢与他硬碰硬。
自从在徐正那儿知道府衙在查三年前许薛明杀人一案,他便命人去打听了经常跟在沈时砚身边的三个人。一个是先皇留给沈时砚的死士,一个是楚老将军的次子,另一个是礼部侍郎顾喻府上被逐出族谱的低贱庶女,尤其是最后一个,实在没什么好让他顾及的地方。
想到这,钟景云笑了笑:“一时失语,姑娘何必字字计较。”
言罢,钟景云对着沈时砚拱手行礼,语气似是恭敬又似敷衍:“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下官可就回府了。待王爷日后寻得铁证,无需您再派人闯入家宅,下官定然二话不说,自请落狱。”
楚安盯着钟景云远去的背影,不甘心道:“王爷,就这样让他走了?他绝对有问题!”
“无碍,”沈时砚敛眸,“所为之恶,必有迹可循。况且凶手既然已经将杀意锁定在钟景云身上,接下来的日子必起风波,他心中有鬼,也不可能安然若素。”
“只不过——”
沈时砚若有所思地皱起眉:“许薛明被人劫囚一事或许有古怪。”
顾九抿了抿唇,点头:“我也觉得。”
“且不说钟景云适才那番话,究竟是不是真如他所说,是一时失语,”顾九道,“我们近来调查三年前这个命案,从他人口中了解到的许薛明心系民生,聪明正直。若他真是这样一个人,应该不可能会做出逃罪这种祸连全家的行为。”
楚安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们是怀疑劫囚一事并非许薛明所愿?”
顾九忖了忖,颔首道:“正常思维下,劫囚这种事情于犯人而言,多是百利而无一害。可若我们所查一事恰恰与之相反呢?案情查到现在,我们虽然还没能找到关键证据,来证明许薛明不是杀害瘸腿乞丐的凶手,但无论是根据凶手所为之因,还是目前所得推测,我觉得许薛明大抵是被冤枉的。”
“而真正杀害瘸腿乞丐的凶手就是利用这种寻常思维,彻底将许薛明的罪行牢牢落实。与畏罪自杀相比,畏罪潜逃令人信服的程度显然更大。”
楚安听得毛骨悚然:“可若真是这般,这件事情的背后绝不可能只有钟景云一人。钟家在汴京城仅仅只能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单凭他一人,是万万没有那大的本事敢从皇城司手里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