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行二十几人在村主任的家里吃饭,炕头烧得热,她帮忙在一旁炖菜,偷偷观察着张梅给受帮助的女性做采访。
张梅磕磕巴巴地跟着题词卡提问:“您当初为什么想求助LINK组织呢?”
“被打得太狠了,我第一胎直接被他踹死在肚子里。你知道冬天那皮鞋底吧,硬吧啦的,直接踹我肚子上,我疼得不行,爬出门看到了我们主任。”妇人对镜头外一直关怀地留意着她的妇女主任笑了一下。
“我们主任带我去看医生,但已经来不及了,是个女儿,都五个月,只能引产了。后来她们劝我离了吧,那男人还拿刀堵我门,我不敢离,主任帮我找法律援助,是咱们组织的张律师先联系我,帮助我的。”
张梅攥紧手,恨恨地一咬牙,继续问道:“你前夫做了什么你最受不了?”
“就拿最明显的,他可喜欢把他的错推给我了。但是不是我们的错,就不要揽在我们自己身上。我前夫就是很喜欢说都是为了我才去做赌的,但是细想一下,赌输了我得到了什么,我得了一顿毒打,赌赢了可全部进了他肚子里,给我的钱还不够给他买菜地,我就吃了点他吃剩的。这也算为我好,我可真算一个贱骨头。”
“离婚前还说因为我生不出才去找妓,让我帮忙把他捞出去,我可去他妈的,在床上”妇人连忙捂着嘴,憨厚地笑笑,看看周围人没别的意思,才继续说道:”他本来就不行,而且之前有孩子不是被他踹掉了吗,可是我们主任带我山上采参,一天赚下来都比他一年给我的钱多。慢慢的就想通了,老娘可比那屁强多了。”
“还有他妈,我真是说不完了,只能说幸好早打官司早离了。和他妈待一天我都折寿一年。”
她看见张梅眼眶听着妇人说话的时候强忍着泪意,手指在裙上抓了又抓,最后放下题板,夺门离开。
肖望舒马上抓起大衣追了出去,东北冬天夜里零下二三十度可不是闹着玩,她连忙披在张梅背上,张梅拧过头不肯看她,哭得压抑。
她往她手上塞了一张纸巾,退后两步,才轻缓地安抚道:“姐,外面可冷了,我们回到房间里面坐会好吗?宝宝也会冻着的。”
张梅闻言撑着膝盖起身,无措地揽着肚子,脸上的泪水被风一吹冻成了冰碴,冷得脸通红。
肖望舒正要上前,叶琦已经跑上来,把自己的围巾包住张梅,温声劝道:“梅姐,我们先回去,你有心事可以跟我说。”说完就扶着张梅的后腰回屋子里。
早上肖望舒才收到叶琦的消息。
“你这药,是不是下的有点狠。梅姐哭了一晚上,刚刚睡着没多久,放心吧。她还怀着孩子呢,下次别这样了。”
她担心了一晚上,此刻才定下心来“不下猛药,我怕时间来不及。你们回去之后我让阿姨带她去检查一下。”
“你这样做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想知道真相。”她回复了一句,将手机扔到一边。
她本不想用这种程度刺激张梅的。前不久她调查张梅和贾德的关系网络的人反馈消息,张梅和贾德从高中开始成为同学,后来高中教学楼失火,造成了三人死亡。张梅的父母,高中的后勤部的两个清洁工在火灾中丧生,还有一个死者叫作楚橙,警方最后的结论是学习太晚落锁后被困在教室里,失火后焦急之下滑倒受撞击晕倒,张梅父母欲救,结果三人都葬身火海之中。
之后张梅就被同在后勤部工作的同事,也就是贾德的父亲收养,后来一直都住在贾德家里。
关于楚橙在事件里的死因,肖望舒不敢相信,因为楚橙最后的信息给她的信息是一张遗书的信封照片,她说实在无法忍受多一天,要带着所有罪恶同归于尽。肖望舒不信她死在这种如此境地,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张梅,她不想以后再做更残忍的事情,只能在现在下猛药。
下午叶琦一行人就带着张梅回F市,肖望舒亲自驾车送她们,张梅的精恢复了些许,还有几分萎靡。
留意到肖望舒关切的目光,张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敷衍了一句:“妹,我没事,我会注意宝宝的。”
“你现在是要注意你自己的身体最重要。”肖望舒严肃道,又加了一句:“妈妈开心,宝宝才会健康啊,我看你工作的时候整个人都闪亮亮的。”
郑姨也搭腔道:“是啊,小梅昨天教小朋友织毛衣的时候我觉得可温柔了。”
“梅姐织毛衣手艺可是一流的呢。”
几人一来二去的赞美,张梅终于放松了攥紧的掌心,有了几分笑容。
“梅姐,咱们先别想那么多,照顾好自己,把宝宝生下来之余再把工作兼顾好,自己好了才有精力想别的。”
“好。”张梅点了点头,摆摆手走进了机场。
肖望舒还有工作,驾车独自去往下一个拍摄点。
和团队守了一天,捕捉下寒冬中漫长黑夜下的星轨纵横,日出东方那一瞬间的霞光漫天。
几人动动被冻僵的手,肖望舒搓了搓脸,正咕噜咕噜灌着热水,被李璇撞了一下腰,在她揶揄的目光中,她见到短暂日出的瞬间中最灿烂的笑容。
图衎对着她招招手,下一秒向她快步走来。
他迅速将大衣的拉链拉下一道,抱紧她的时候,是他捂得温暖的胸膛。
“怎么来了?”
“我快一个月没见你了,太想你了。”他紧紧地拥着她,下巴搁在她覆雪的帽檐。
“诶呦。”她痛呼一声,猛地起身的后果即使下身还僵着,半天没缓过劲来。
李璇帮老王拿着器械,图衎弯下腰蹲在她面前,不能在外面再待太久,肖望舒爬上了他的背。
图衎稳稳地托着她的臀,往上把她掂了掂,让她抱着他脖子更紧些。
这几天为了拍摄算得上胡吃海塞,她对自己的体重可没有什么信心,喃喃低声问道:“我是不是很重?”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肖望舒现在努力缩着小肚子,不敢放松,听见他问,顺势接了一句:“想什么?”
“我现在想的都是回家了给你做什么吃的,太瘦了,怕补不回来。”图衎语气认真,一句话让她脸烫得很,埋头在他颈间。
树上砸下一个松果,隔着厚重的羽绒服帽子,她只觉得头顶被敲了一下,一看地上松果滚过雪路,落下陡峭的山坡。
“你知道跑山人吗?”
图衎留意着一脚深一角浅看不清地势的路,还要分回应妻子的提问,耐心中语气谦虚好地回复:“不知道,是职业吗?”
“嗯嗯,我们来得算晚了,我去年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采松子的时候,正好碰见跑山人坐着采松塔,就是那种热气球来用棍子来打松。”她说着还拿手比划了一下热气球,怕他背的辛苦,连忙又揽住了。
“但是这个还算条件好的,很多人都是徒手爬树采松,一棵松树可是有五十米高。张阿姨的儿子就是去年跑山摔断了腿。前面那颗树下还摔死了人。”
“热气球也不好控制,我来之前做调查,如果风向一变就很容易被吹走。”
“挺无力的,其实不能阻止他们去做这件事,这是他们生存的方式。”她心底再次唤醒当初看到热气球升上高空的记忆,人在自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贫穷者求生成了冒险的征途。
感受到妻子略显低落的气氛,图衎想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当医生吗?”
想起他和成风的对峙,肖望舒自觉是一个危险的话题,她轻轻在他肩窝摇摇头。
“我之前在尼泊尔的时候,去到了一个村里,那里几乎每个人在腰侧都有一道很长的刀疤。是摘肾手术的疤痕。但是村民们不觉得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倒是显得我们多管闲事。即使我们科普了许多单肾对身体的危害,但是不到两个月,我发现之前属于极少数认真听我们科普没有卖肾的小伙还是卖了肾,他说没办法,需要钱。”
“后来我就不想当医生了,因为很多时候我们从科学的角度出发,自以为能将患者拯救回来,但是很多时候现实生活本身就是深渊。”
他语气里的脆弱和迷茫即使看不清他的脸,肖望舒也能切身感受到,她知道他在向她解释他的看法,却不想掀起他的不愉。她揽住他的肩,语气温软,僵硬地转了个话题:“阿姨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妈说什么了?”他感受着她的呼吸在她絮絮叨叨中拂在他侧脸,寒冬中的一抹暖意。
“阿姨问我最近好吗?去了哪里拍摄。”
“她说在学着做巧克力要给我们带一份,问我喜欢什么形状的,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对了,阿姨让我多多包容你。”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声音低缓温和。
“我想了半天没想到你的缺点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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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有人的心房被敲出了一个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