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的身形混入夜色中, 孤寂而寥落,萧瑟而冷清。他缓缓从里衣中掏出一把长玉笛,靠在唇边, 徐徐吹奏。
音律悠扬, 宛若世外之音, 淡雅却哀恸。
“这么久不见, 你还是这个样子。”不知何时, 瓷仙已经缓步站在楼弃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明月, 轻声道。
笛音绵延不断, 直至一曲毕, 才以最后一个泛音收尾。楼弃瞧着月亮, 淡然开口:“你又何尝不是呢?”
瓷仙叹了口气,细碎银光由沾染泥尘的布鞋而上,直至头顶。眨眼的功夫, 原本佝偻邋遢的小老头子, 这会儿已经变成身形八尺, 衣袂翩跹的仙人模样, 花白的胡须不见了踪影, 男人面色苍白,唇瓣却红润如血, 眸中满是掩不去的哀愁。
“我也曾尝试过忘记这些, ”瓷仙眸色忽明忽暗, 话语悲戚,“当初杀她我便做不到,现在让我遗忘,我更是做不到。”
他转脸望向楼弃,企图寻找到一丝慰藉:“楼弃,你我都是知道的,这些根本不是她们的错,对不对?”
“……”仙君沉默不语,那一瞬间,那双灵动的鹿眸中闪过许多情绪,愤懑、悲凉、思念、忏悔。
沉寂许久的荒林拂过一阵冷风,楼弃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很快随风飘向远方。
“我本以为你已经放下执念,好好生活了。”瓷仙深深吐出一口气息,敛了敛眸,低声道,“其实你根本没有,对吗?你还是准备那样做。”
“他们与你同行这一路,你真的忍心吗?”
“忍心又如何?”长睫低垂,小鹿般的眼睛缓缓合上,悄悄掩去眼角一抹泪光,“不忍心又如何?”
“可你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你甚至从来不忍杀生……”
“就是我的懦弱!我的善良!就是我!把她害成这样!”鹿眸倏地睁圆,里面布满了血丝,楼弃激动的低声吼着,隐忍许久的情绪从齿缝间挤出,染上一瞬的可怖与狰狞。
瓷仙顿时愣在原地,无措地、静静地望着面前失态之人。
微风又拂起,抚平月下小鹿的心。
楼弃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恢复了往日淡然。他最后看一眼明月,想要透过明月看见谁人的面庞。
“我早已不似从前,就如你一样。”
“我不想再分对错,辨是非了。”
“我只想要她回来。”
…………
与此同时,由于寝屋紧缺而“被迫”住在一起的两人正坐在榻上谈心。
归不寻掌间淡色灵息源源不断的注入寄望舒体内,面上风轻云淡,与她交代着许多关于九重天的事宜。
小狐狸认认真真地听着,手中还拿着小本子记笔记。
她的记忆越来越不好了,尤其是来到九层莲峰之后。
原本只是一觉醒来会短暂的忘记一些事情,现在每隔几个时辰就会忘记,甚至有时候前一秒还在说说笑笑,下一秒就会突然眼呆滞,满脸茫然地望着对方。
多亏了池梦鲤细心,给她画了那卷画像册,她才不至于花太多时间来回忆人和事。
三天的期限,寄望舒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尝试。
只要恢复了第五条尾巴,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记不住东西了吧?
“第九重天你只需集中全部精力,将灵力汇聚在……望舒?”正讲到第九重天,面前的狐狸手中不辍的笔尖却忽然停滞,归不寻抬眼看去,那人果然眼空洞,疑惑地望着自己。
心角忽然狠狠抽痛一瞬,归不寻从身后摸出画册,递到寄望舒手上,默默看着那双杏眸一点一点恢复光泽,随之故作淡然的掩饰眼底歉意。
大手轻柔覆上小狐狸的发顶,归不寻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鼻尖抵着鼻尖,额头挨着额头,彼此相贴之处同时泛起幽蓝色光泽。
“又不认真听了?让我考考你,刚才讲到哪了?”
寄望舒撅起小嘴,胸有成竹地翻看手中笔记,一字一句地照着读出来。
她说了些什么,归不寻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知道寄望舒不会记错。
他就这么静静地瞧着寄望舒鲜活灵动的模样、这么故作坦然的模样,静静地感受着胸腔突如其来的阵阵疼痛。
“……你还说,第九重天要集中精力……”
“寄望舒,你要不要与我双修?”
“……”
小狐狸滔滔不绝地复述戛然而止,愣怔抬眼:“你说……什么?”
“双修。”归不寻平静道,屋外忽的刮过一阵风,老旧的窗棂被掀开,桌案上的烛火骤然熄灭,“双修可以弥补你力量爆发后的枯竭,也可以在这之前让你的力量更加稳固。”
尽管震惊的情绪更多一些,绯色还是自说自话地攀上了狐狸的面颊,杏眸眨动着,眼飘忽不定。
“那、那既然能这样,岂、岂不是要比枯竭之后再……要好得多?”她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让她说出来的话显得客观一些,不要像是掺杂了太多少儿不宜的念头。
但她觉得自己说的确实没错。
可以未雨绸缪,为什么还要等到枯竭之后再做弥补呢?
反正横竖都是要做的……
寄望舒越想越不好意思,索性摒弃了脑海中的念头,等待归不寻的答复。
小狐狸诚惶诚恐地注视着那张月光下收敛色的面庞,眉眼深邃却又温柔遣倦,眼角朱砂时不时笼在鸦睫投下的阴影之中,暗暗泛红。